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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客栈大门一侧,孙龙孙虎坐在台阶上,拽着缰绳。
两匹不俊的棕褐色矮马,如下山前一样,不焦不躁,耐心打发着等候时光。
暮色沉落。就快到芸儿日思夜盼“从昏达旦,绵延八里”的赏灯时分了。
然此时,两位女子仍在客栈卧房内,闭门不出。
红先生凝视床边一扇屏风,芸儿则守候一旁。
那并非稀罕之物。红先生见多识广,为它驻足,必定源于其背后深意。芸姑娘嘴尖舌利不假,偶尔也心浮气躁。但对主人心思揣摩与陪伴,其沉静耐性却超出常人。
就如同她明明好奇书院那栋藏书楼里的暗室究竟供奉的是谁?那个赫然在目却始终神秘幽冥的“余氏”到底何方神圣?这些疑惑无论如何强大,都被她牢牢压制在心底。
此时,芸儿静静守着她的主人。陪伴红先生一起盯着薄纱上的花鸟鱼虫。
她从先生的侧影里看不到一个女人对于过往的追溯。看不到红先生在这些精细描摹出来的栩栩如生里感慨前世今生……
那仙境一般的地方,是某位官员府邸。红先生如花的岁月曾在那里绽放。
雕梁画栋,金石珍藏。然而最吸引少女红的,倒是相形之下并不起眼的一扇屏风。
它置于木质托架之上,丝绢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与其间扑蝶嬉闹的仕女争艳。而画面之外,一群装扮艳丽、妩媚娇俏的歌伎,手执乐器,严阵以待。
躲在屏风之后,少女红审视自己一身的蹩脚装扮,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卑。若不是那拥有傲世才情的男主人力邀,她恨不能逃出去。
进退两难之际,婢女双手捧了托盘进来,伺候这位绝无仅有的女幕僚更衣。
美则美矣,那是件初看并无甚特别的衣服。然而当听说此衣乃是男主人特意吩咐送来,少女红顿时惊喜万分。她展开来看,竟是女冠服!
“原来,他待我与那些香脂敷面的花样女人终究不同!”
屏风之隔,少女红在暗处窃喜。笑意浓浓,溢满了整张脸。只不过,那是少女红的笑。那时眼尾还没有细纹。
但现在有。即便不笑,也有。
红先生从前世跋涉归来。屏风上的牡丹和美人都换作了更为质朴的花鸟鱼虫。她轻触一下,随即弹开。与那旧事前尘暂别。
“芸儿,到时候了,看灯去!”
2
红先生说,人多,拥挤,骑马观灯反倒不便。孙龙孙虎说,好。
俩兄弟将两匹马牵进店家后院的马棚,而后随行。
他们与前面那对主仆保持五六尺距离。
龙兄虎弟步伐一致,且俩人右臂同时置于腰间革带上,几无分别。
加之面色肃然,呈警惕四顾之态,芸儿扭头望见,不禁笑道:“看你们兄弟俩,带刀护卫似的。阵仗如此之大,叫先生和我怎么玩耍啊!?”
孙龙孙虎闻之,手臂不由得松弛下来,恐惊坏了主人。可是前行几步,又恢复原状。如此反复……二人并不想表现得像两个曾经训练有素的兵士。
终于行至这城内最为繁华炫目之所在。
燃灯万盏,灯楼数十间,就这样“肆无忌惮”在眼前延展开来。灯海与穿梭其间的民众一道,将这禄阳城渲染成了不夜之城。
芸儿克制许久的兴奋一朝爆发。她三两步跃至红先生身前,去凑近了瞧那排她一眼相中的影灯。
灯内火烛点燃,灯笼外壁旋转,将由剪纸讲述的故事一页一页呈现给这个满眼迷醉的姑娘。
“先生,看这位高高大大的男子,手里牵着的怎么是个道士模样的女子啊?”芸儿努努嘴,朝向其中一盏。
红先生定睛细看。那人物形态逼真,细节丝丝入扣,她立即读出其中深意。
这在她看来,是世人对于某些经久不衰的宫廷逸闻永无止尽的怀想和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