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最后的结果无可挽回,还有人会想要开始吗?
如果知道要得到结果,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还有人会想要开始吗?
如果知道最后就是功亏一篑,还会有人想要开始吗?
人类就是因为无知,才会去走未知的路。就像没有人知道死亡到底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神经末梢最后一次传递电信号,到底算是终结还是开始。少部分的人不求结果,他们声称自己享受过程就好,只不过是面对一些无关痛痒的说辞,或者一败涂地的自圆其说。没有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不妄想“理想的以后”:小孩讨厌吃不到的糖,学生讨厌不美观的分数,青年人盯着卡里的数字总是难以满足,谁真的不求结果吗?
生存法则,人类的本质就是趋利避害。
在结果利诱前,能够不跨过道德的底线,已然高尚。然而为了达到目的,真正有用的不是道德。一个人想要成功,从万众脱颖而出,需要绝不仅仅是实力和勇气。一将功成万骨枯,跨越这种巨大的道德压力,践踏自我原有的世界观、金钱观和人生观,面对千夫所指不为所动,每一关都是非人的折磨。“我存在,于是时间就开始了。”唯物主义者认为这是无稽之谈,然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我即是世界,世界就是我意志的表像。
【碧玉无暇】
研学第三天,目的地,黄山。一行人爬到半山腰就已经喘得不行了。好几个学生互相搀扶前行,老宁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看李程没怎么说话,崔子议有一嘴没一嘴地提到学校的事情,提到这次的作业,提到宿舍落下的东西,提到别人的画,提到画展……只有到了画展这里,对方才稍稍皱了皱眉,看得出来他有些不悦。出门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到了山脚下没多久李程就变得郁郁寡欢,时不时翻一翻手机,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黄山名不虚传,爬过山阴面,光线逐渐变得柔和,随着海拔线升高,画面越来越远,山峦绵绵,云雾萦绕,让人流连忘返。抬头望去,像是掉进了色缸,花草树木的颜色和云霞互相映衬着,远山充当了水墨背景,低头看去又是一片翠绿,夹杂着些许黄色,你知道那不是落秋,那是它本来的艳丽。最让人惊讶的还是破壁而出的绿松,博物馆千百年前的画忽然像活了过来,近现代的金粉戏法,咋一看夸张,然而身临其境才知晓这是原汁原味的光景,难怪绚丽,金粉银石用于描绘于此,才是最贴切的感受。这才临近傍晚,等落日洒落金光,它又披上了一层金纱,远不止一层金纱!落日红霞和山体的结合,是一个更为壮丽秀美的黄山。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崔子议惊叹于眼前的风景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徐霞客的感叹。此情此景,唯有这般。
李程同样被美得说不出话来,今天天气晴朗,云雾并不厚,虽然没有体会到云雾萦绕满身的仙境之感,但也好歹是当了一会儿仙人了。薄雾袭上身来,一股凉意灌进胸腔,人很难不沉醉在这里,又很难不在这样的环境中清醒。极目远眺,天边无际,哲学的问题侵占脑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里?
他尚且没有答案。这些天的喧嚣折磨让他一度昏了头,被打乱的秩序就像一团乱糟糟的线,他捋不清又扔不掉。看着眼前的景色,倒有些龙场顿悟的意味,在不该犹豫的事情上他过于优柔寡断,他得跟一些事情道别。
“喂?”
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尽管有些沙哑,但一个人的音色是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的。
“你好?”
未知号码来电,秦晴不太确定是谁。但是是同市区的号码,她不认为这是个诈骗电话。
“嗯,你好。”他显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女孩没有认出来他的声音。
“李程。”
“哦……我是秦晴。”她有些迟疑,拿开手机,号码很陌生。
“怎么了吗?”秦晴先开口问道。
“我的画也参加了画展,但是忘记了署名,所以——找你。”
也字,心虚者的说辞,一个暴露底牌的漏洞。
“嗯嗯,那你跟我说一下具体是哪一幅画,大概画的什么,我去打印你的名字然后贴上去就好了。”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负责范围之内,就像记者不需要发表演讲。
“绿色的,肖像画,20英寸的高度。嗯,也就是半米左右。”
“画的男人还是女人呢?”
“女人,长头发,扎着麻花辫。”
秦晴少见水彩的人物画,她现在不在展厅,对于李程描绘的这幅画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她这几天太忙了,小组作业集中布置,教授们像是约定了好的似的,全都堆积在一起,对于画展作品也不过是那天布置现场的时候走马观花,并没有细看。同样的,她也没有找负责画展的老师。就像李程一样,明知道这件事不在她的负责范围,还是拿这件事当做借口,她愿意顺着对方的意愿装作无知。
感情上的拉扯,先发制人最容易栽跟头。
“嗯,那我先去打印你的名字吧。”
“不用。”他抢答道,“拿铅笔写个名字就好了。”
“嗯?”
“嗯。”
电话那头轻轻发出声音,风轻轻走过,南方湿润的空气缠绵在一起,蛛丝一般黏腻。
“好……”
雨在窗外画着透明斜线,依靠建筑的衬托有了颜色,实感的具象和传递,依靠宇宙外力。秦晴靠着窗户,不自觉把手伸了出去,她不喜欢湿润的感觉,并且伴有轻微的强迫症,在过去的岁月她都尽可能保持一切的干燥,泳池成了她眼里的地狱。雨还没到的时候,她已经紧闭了窗户。在这之前,一向如此。
顺利告了别。李程看着通话列表逐渐变暗。他的心仿佛被投掷进大海,在漫天的蓝色中陷落,随着光线越来越暗,彻底掉进了黑色深渊。他感到窒息,他喜欢这种感觉,像将要溺亡在深海的痛苦和畅快感。聚光灯实在是太刺眼了,很多时候他只想躲起来,就像掉进深海的石头,不管外人怎么看,他隐匿其中,映衬给外界的永远都只有汪洋,一片干净纯粹的汪洋,能够让他卸下一切,享受失重的汪洋。
“你去哪儿了?”写生结束,崔子议才发现旁边的李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
“卫生间。”李程不露声色说道。
“你搞定了么?收拾一下准备下山了。”做好了决定,他觉得有些轻松,相较于上山时语气也和缓了很多。
“哦哦,好了,收拾一下工具就好了,你的弄好了吗?”崔子议看着旁边的白纸,苦笑问道。
“好了。”李程细心收拾着,头也没抬,手边的白纸被他掸了掸,轻轻卷起来,仿佛真的拿了一副大作一般。
好了?
一张白纸吗?还是旁边那几张堆叠在一起的废纸?
他看向李程,却不敢问出声。
黄山的日落绚丽又短暂,宏伟磅礴的光仿佛转瞬即逝。等他们走到山脚,街上的夜市早早已经开始了。全中国都有这样的夜市吗?永远有一条不知道是多少百年前的小街小巷,因为人们空荡的肚子和寂寞的灵魂摇身一变成了夜晚最热闹的存在;小吃街的食物是雷同的,除了几个当地的特色稍显不同之外,本地的豆腐被挂上长沙的地标永远飘着臭味,走不了几步就有一家铁板鱿鱼,再往左看几眼,老饕们在炒粉小摊旁边排起了小长龙;街道永远是堵塞的,叫卖声淹没在嘈杂中,维持秩序的人穿着荧光绿条纹开衫,时不时从旁边走过;小贩巴巴看着旁边的烤肠摊,在考虑要不要把义乌收过来的手工品卖了换一台设备。
“在看什么?”崔子议抬头看向天空,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