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年,便是立春,漫天的冰雪刚刚完结,又迎来了漫长的雨季。
这雨水,从三月开始,没完没了,时断时续地,像哭嫁的新妇的泪水。墙壁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水珠玉,大木衣柜里,壁窗上,青石板上,到处都是湿润黏腻的。阴冷的空气像毒蛇一样无孔不入,哪儿都是冷飕飕的。
才过正午,天色便暗了下来,黄子悦还未下朝,他的贴身侍女李宛若蜷缩在渌水居的小院里的那条狭长的,空荡荡的回廊中,看着外面肆意飞舞的雨帘发呆,一动也不想动。
肩上不经意被人拍了一下,李宛若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有些不悦地回过头,却见三夫人李长沅身边的侍女李语蓉咧着嘴,嚼着青梅,笑呵呵地站在身侧。
这里是东樾国大名鼎鼎的丞相黄引忠的府邸。
黄引忠本是文人心性,他用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来命名自己以及三位夫人居住的园子,以彰显自己高雅而淡泊的一生。
而位高权重的他,何尝能真的有一刻能淡泊名利?
大夫人公孙珠玉住梅园,二夫人裴惠儒住兰园,三夫人李长沅住竹园,而他自己,则在后院的东南角落划了巴掌大一块地方,命名为菊园。园中只建了一栋三层的阁楼,黄引忠把前院的书房搬了过来,取名万仞轩。出自陆机的《文赋》“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平日里丞相无论休息还是会客,都在万仞轩中,倒是个清净别致的地方。
黄子悦是黄引忠与二夫人裴惠儒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渌水居又在兰园中。
李宛若眯着眼睛,看着少女被雨水打湿的裙摆,笑着说,“这下雨天的,你怎么来了?”
李语蓉莞尔一笑,细小的水珠粘在她乌黑浓密的秀发上,像戴了一层透明的珠纱,把她细腻柔软的面容衬得更美了。
东樾人视丰腴为美,李语蓉正是世人眼中的美人。
她丹凤眼,樱桃唇,身量适中,体态圆润。一袭嫩绿色的纱裙,把她少女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
只可惜身份低微,上门求娶的人虽多,都是些渔户仆役之类的贫寒人家,李长沅知她看不上,常常把她引荐给丞相的门客中尚未发迹的文官,家世虽然贫寒些,但资质不错,前途不可限量,但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李长沅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由着她长到十六岁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
这个年纪,在东樾,就算是老姑娘了。
她自己也倒不着急,横竖有李长沅养着,一辈子不嫁人,她也使得。
李宛若懒懒地往后挪了一下位置,招呼她坐下,好一顿埋怨,“这冷飕飕的天,也不知道披个斗篷,若是着了凉,看你如何跟长沅交代。也不知道我这渌水居有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一天几趟跑得这样勤快!”
李宛若和李语蓉都是李长沅的妹妹。
当年李长沅带着她们两个入府为婢时,两个丫头还刚刚蹒跚学步。后来李长沅在万仞轩为丞相侍茶,与他朝夕相对,竟然成就了一对老少恋情。丞相一生看淡儿女私情,到老了却为了李长沅任性了一回。没有把她简单放在房里做妾,而是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做了第三个夫人,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她的肚皮也争气,成亲不上一年,便怀了身孕,让年过半百的丞相再次做了父亲。
大夫人公孙珠玉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曰黄绣,二夫人裴惠儒也是两个儿子,长子黄子悦,次子黄凌啸。三夫人李长沅这一胎,丞相很想生个女儿。
李长沅自己也想要个女儿,她身份低微,若是生了个儿子,还要被排挤,被猜忌。不如生个女儿,将来配个良婿,自己下半生也算有靠。
两个妹妹,只有李语蓉跟在她身边,李宛若是从小被她送去黄子悦身边服侍的,她服侍得很好,一时半会,李长沅也没打算让她回到竹园。
只是,这两姐妹从小感情很好,自小李语蓉便是渌水居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