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赵活,自夺魄森林离去,便往无色广场去了。他曾听大师兄讲,酒可以解醋,索性任性一回,随意觅了个小店进去坐了,要了两碗酒,到了便喝,却连小菜也忘了要。不几口就烧的肚中发火,难受得很。忽然便见一个缟衣少年进了店里,在赵活对面坐了。
这少年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红绳束发,长剑在背,卖相之好,便是要所有人都叹一声英雄少年。只见他问店家要了几碟小菜,冲赵活道:“阿活,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闷酒。”原来此人乃孤云山派单传弟子,此番亦是来崆峒留学。月前赵活受崆峒弟子欺侮,仗剑相助,又同赵活聊的投机,便结作了朋友。
赵活眯着眼道:“阿笙。”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好喝酒。瑞笙等菜上来,夹菜便吃,笑着讲了些近日的趣事。赵活本不关心,待到瑞笙忽然提到夏侯两字猛然一惊。只听瑞笙道:“前几日碰见了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夺魄幽兰,的确美若天仙。当时想着若能博其青睐,真不枉此生。可惜还没说完,便被打了一巴掌。若不是我反应过来,卸力及时,恐怕阿活你便再见不到我了。”
赵活听得前半句,内心愤愤道:“就凭你也配得师父青睐。”再听得后半句,不禁笑出声来。若在平日赵活定要尴尬找补,可今日他心情郁结,又已有几分醉意,不但不找补,反倒大声道:“打得好!”说完便心下微微后悔。
瑞笙一愣,却也不恼,苦笑一声,又去夹菜吃。赵活望着他,心中不是滋味。面貌英俊,武功高强,连性子也这么好,老天可真不公平。
赵活又忽然惊觉,樊师妹与师父沐浴完,自不可能再穿她那身破烂衣裳,师父书屋也必没有合身衣物,当下便要去找间铺子裁衣。刚踏出小店门口,他又想到从前,每次小师妹长了身子,要换新衣,都由他置办,每次他都自己贴钱,要缝衣匠用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针线。看见小师妹换了新衣浅浅的笑,他便心底暖的出奇。
思绪一起,便再收不住。他又想到,我不在唐门,当是吴师兄掌厨,他总爱宽油,不知掌门能否吃得习惯。若是刘师姐掌厨,又做得太寡淡了,大师兄肯定不爱吃。赵活步子不停,往铁拳巷走去,心神却早飞到了唐门,任凭瑞笙怎么喊他,全然听不见。
他又想,唐门弟子都畏惧二师兄,也不知炼丹房的人手够不够。师兄师姊又没个爱读书的,三师兄没人帮衬,可要辛苦了。四师兄习惯了带我行商,总要我这张丑脸扮可怜博同情,现在他可用不了这苦肉计了。越想越是鼻头一紧,面后有东西要喷涌而出。
行至大铁铺门前,赵活又饿又醉,忽地眼前一花,腿上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耳畔响起贱兮兮的笑声,有人道:“哎,师弟,活得这么辛苦干嘛。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况且你长得这么丑,做好事也不会有人感激你的~”赵活扶着膝盖,缓缓把自己撑起来,咬牙道:“贼老天把我生得这么丑,那我便偏要做个好人,好叫他心里愧疚!”
大师兄的声音忽近忽远,道:“要是没了你,我们也能过得很好呢?”赵活一愣,胃中绞痛,几乎要弯下腰去。忽地听见道娇俏的女声:“赵活!你可算来了!最近单子太多啦,要是没你可真做不完的。喂,你做甚么弓着身子?呀!你别吐我门口啊!”赵活擦擦嘴角,双目茫然,可一吐过后,身上倒舒坦很多,大师兄的鬼影也消失不见,身前站着的是个翠绿的娇小少女。
郁竹闻见赵活一身酒气,皱眉道:“怎么大早上的喝酒,你别是昨日赌了一通宵,输了个精光,今日爬起来借酒消愁。那你再也别来我这里了!他们赌钱都是出千的,你,你是在哪里赌钱,我替你把钱要回来。”
赵活道:“小竹,快领我去找家裁缝铺子。”郁竹不解,但看赵活虚弱的模样,也不忍多问,领着到了铁拳门的裁缝铺子去。赵活一口气挑了大小不一三套长短衣物,身上钱财不够,还问郁竹借了不少。郁竹大手一挥,全算作是给他的工钱,赵活心下哽咽,也不多留,往夺魄森林赶去。
到了师父树屋下,赵活寻了块青石,拿袖子拂干净,把三套衣服放了,呆立原地,一时不想离开。
心头发紧,面上发酸。乡愁苦,乡愁苦。但这岂非是一种幸福的痛苦。因为多少人,便连思乡之苦都已不能体会。
赵活又想到将他赶出家门的那个家。他生得最丑,纵使活计干得最多,一缺了米粮,仍要最先赶他走。一路走来,漠视,鄙夷早将他的心磨出了茧子,厚厚一层,厚厚一圈。可越是这样,内里的心岂不是越娇嫩?人们都说,酒是种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可对赵活来说,酒却泡开了他的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