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一直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徘徊在肉体的周围12个小时,然后才离开上路去黄泉。所以每次,每一次,她都会对着安静的空气,自顾自地和离别的人说话。
卉姨在一旁看着,偷偷抹泪。
程冉的告别仪式上,云州熟识的人都来了。陆正昀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给任子聪他们发了微信,让他们陪着宋年。子妍这几天一直跟着她,帮忙料理程冉的后事。览山居里,一时住下了很多人。宋年没什么概念,她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
程冉带去隔离的箱子,被送回来后一直放在宋年房间。这天深更半夜,凌晨三点,宋年突然从床上坐起,把灯打开,坐在地上开始收拾起程冉的箱子。
箱子最上层放着宋年寄的拼图;再下面是简单的几件衣服,宋年拿起一件毛衣,放在鼻子闻了闻,还有程冉的味道,她又想哭了。
另外一面的置物袋里,规整地摆放着日常的洗漱用品,鞋,电子产品还有一个铁皮盒子。
这个盒子宋年在程冉的房间见过几次,在她们还住在秀城的时候。盒子表层已经有些地方生锈,但切面却很光滑,显然是经常操作打开。宋年稍微用了点力,里面的东西就显现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很多张照片。大姨的结婚照,大姨夫那时西装革履,特别帅气;还有沐阳在时每年拍的全家福;还有顾正阳和她在江边落日的合照等等;除了这些,在警局这些年她得过的勋功奖项也在;宋年甚至看到了自己送给程冉的第一份礼物——墨镜。那是她上大学用做家教的钱买的,程冉特别喜欢,每次出门都带着,后来一次做任务的时候跟犯人扭打把眼镜压坏了,她还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宋年后来又给她买了一副,最开始的那副就再也没见过了,原来是在这里。
宋年把东西一件一件看过去,再把它们重新规整放进盒子里。正准备盖上,发现旁边一张白色的折成风车形状的纸头。宋年以为是之前沐阳的小玩意,拿过来一看,反面写的却是:To 年年。
给她的。
宋年拿起来,照着灯,纸头背面有笔迹。
“年年,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大概率不在了。新闻上把这次传染病说得怪吓人的,我虽然不信,但身上症状还挺对得上,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提笔给你写了这封信。
如果我真出事了,千万不要太过悲伤。回顾这辈子,我自觉还挺精彩的,被人爱过也爱过别人,有自己喜欢的事业,有过自己的孩子,帮助过一些人,也拯救过一些人。虽有遗憾,但遗憾在所难免,所以我很知足。
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你。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妹妹,实在感恩,你永远是我最坚强也最柔软的后盾,你能幸福,是我剩下唯一且最重要的心愿。你是个细腻又敏感的姑娘,善良有责任感,正义又热血,我常常苦恼那些男孩子为什么眼神这么差,一个如此好的美玉在他们面前,他们却缺少发现的眼睛。幸好后来你师兄出现了,看得出来,他是个会照顾人的,以后有什么事他会陪你一起,这样想着我便放心多了。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我盼望着你在这样有爱的家里和一个你爱的人天长地久。
至于此生我没能亲自实现的一些小目标,结婚,暴富,救死扶伤,我也不打算强留给你。你好好的,走你自己喜欢的路,不论前程。不管选什么路,别听他们的,只管走你的。你姐我现在是天使了,一定会看顾着你的~
爱你的姐姐
程冉。”
这是程冉在这世上最后留给宋年的话。字是铅笔写的,碳粉附着在纸面上,时间久了会脱落散开,痕迹就会变浅,直到分辨不出。纸头上还有酒店的logo,对了,就是程冉隔离的那家酒店。
“你真的,太草率了。”
宋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写什么遗书呢?很不吉利你知不知道?”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而窗外,原本漆黑的夜已经微微出现了光亮,宋年把灯关掉,抱着遗书重新躺在了床上。四周再次陷入安静。
天上看顾人间的月亮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盹一盹呢,就被宋年房里又亮起的灯照了个激灵。
宋年突然床上爬起,跑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过年贴对联还没用完的半瓶胶水。她把胶水倒在那张遗书上,用扑克牌的卡片边缘一点点把胶水抹开,让它均匀铺满在纸上覆盖了文字的地方,然后拿了一张纸巾垫着,放在一旁。几个小时后等它干透了,就会在纸上形成透明的保护膜,那时铅笔的颜色会变得更深更明显,再不用担心铅笔的痕迹会因为时间的摩擦而消逝。
做完这一切,宋年靠在椅子上,已经没有丝毫睡意;窗外,清晨的轮廓逐渐清晰。
陆正昀数着离回家还剩下多少日子。他在酒店坐不住,每次给宋年打电话,她都说自己很好,没事,要是多问几句,她就开始扯话题,说想听歌,让陆正昀给她唱歌。没办法,他只好问其他人,能问的都问,隔段时间就问,所以他知道宋年从殡仪馆回来就一直在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没怎么出过门,有时甚至是一日两餐。子妍住她隔壁,说她房间里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太安静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袁捷上山了,来找宋年。两个人在屋里聊了好一会儿。分别的时候,宋年送他下楼,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出了览山居的门。
袁捷开车来的,上车前他回头看宋年:“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宋年摇了摇头。
袁捷不再说什么。等开着车离开山路时候,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宋年还站在那儿,宽大的羽绒服在风中鼓了起来,衬得她整个人纤细而瘦弱,她站得笔直,却又那么孤独。
车祸后不久,顾绍华给陆正昀打了通电话。他以为又是来骂他的,毕竟居居受伤了,没想到顾绍华却是要他帮忙联系一位律师朋友。
“您在云州那么多人脉,需要我的朋友?”
“术业有专攻,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刑事案件的律师。”
“刑事案?”
顾绍华说明了情况,陆正昀边听边吐槽这狗屎般的命运。
“平常车都是王叔开的,但王叔被隔离了。她实在担心女儿,就自己开车去了,还带上了你杨姨,谁能想到就出事了。人倒是只受了轻伤,但听说这种案子有可能被判交通肇事去坐牢,还是要多做点准备。”
陆正昀:“所以那个把油门当成刹车,撞了大巴的人是何宝盈?”
“她是无心之失。”
呵,无心之失!!
“她一年到头来开过几次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受伤了?!” 陆正昀想到程冉,想到现在伤心欲绝的宋年,越想越气。
“这是意外!”
“但凡她能对自己的开车技术有点自知之明,对生命多一点敬畏,少一点侥幸,大过年的就不会有这个意外!”
“那你想怎么办?!!让她去坐牢?!” 顾绍华声音也大了起来。
“该怎么办警察会调查,法官会定。怎么?如果她要坐牢,你还打算不让她坐?”
“她是我们顾家的人!就不能坐牢。”
“你说错了,她是你顾家的人。” 陆正昀把那个你字咬的极重。
“你打算眼睁睁看着她进局子?”
“人总要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
“你和你妈一样,冷血自私。”
陆正昀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你又说错了,我不光像她,也像你,你们俩半斤八两,要不怎么过不下去。”
“你——” 顾绍华气极,要不是在电话里,他肯定把手里的杯子朝陆正昀砸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