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可能。

仲央的手指奏琴般敲击在桌面。

阿芙乐尔说她们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不定有一个就选择了踏上成神之路。比如圣伦和拉萨姆博两姊妹，她们姊妹是天生的半神，想要登神天生就比其他人要简单。

“啧，麻烦。”

总督办公室中，仲央心情略微烦躁的刷动死脑的屏幕，调阅各个无人机的视角，眼前扫过这颗星球各个角落的风景。

这个世界很美，就和他的故乡一样，虽然只是一个复制品，但也足以令他的心境平复。

混沌……混沌……

仲央终于是彻底仰倒，懒散地躺在放倒的座椅上，翘起脚，脑海中的思绪如一本翻动的书籍，飒飒作响着翻向前文。

他年轻时曾迈进过神之领域的疆土。

那是在近四万年前，当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经由破碎之神的破碎身躯组成和人类历代先贤加固的封印，他和基金会里的同事、超自然联盟的战术小队、欲肉教的血肉术士、破碎神教的机械神甫等一干人马为重新加固对亚大伯斯的封印而误入其中。

就像一个学生在匆忙的补完昨晚没做的作业后找老师补交，途中走错了路，无意间闯进了上级领导视察学校工作的领导班子的目光，然后被一群穿行政夹克戴红金徽章的人叫住问东问西，全程被新闻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闪光灯包围，同时目光瞥见自己的老师、班主任、级部主任、校长全都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就……很无助，很恐慌。

每每回忆起那时的景象，都要叫仲央不禁打个冷颤，尴尬要用脚趾扣出一套三室两厅出来。

因为实在是太能作了。

人类的存在同神相比就如同一颗橡子和参天橡树的区别……不，还要更大，是和砍伐无数参天橡木构建的神殿一样的差距。甚至更大。

仲央还记得一行人为完成救世任务跟从破碎之神的指引前去觐见神祇，成功同夏禹、亚恩一样的人杰亲眼见证了被囚于铜笼银网中的龙，随后顶着亚大伯斯及其统领的威压、污染、攻击、诱惑加固了封印，解决了那一遭灭世危机。

最终，那次的饱和式维修行动只有他一人安然回到了现实宇宙。

只是更多的他已然记不得了。

他们一路上到底是怎么抵达的封印处？

亚大伯斯和祂的统领长什么样来着？

他们究竟是怎么从一干神祇的攻势下幸存？

他们是如何在幸存的同时完善和加固了封印？

其他人去哪儿了？

以及最重要的，他是怎么在之后回到了现实宇宙？

太多太多的问题，而一切回忆都笼罩在一层模糊的薄纱之下，隐约于一团不定的迷雾之中，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

仲央包裹在动力甲中的手指敲了敲同样包裹在动力甲内的头，金属碰撞，发出“杜杜”的动响，回荡在盔甲之中。

一切如往常，无法记起。他也早已习惯。

[亚大伯斯的封印时隔4万年再度不稳，但只要我能返回太阳系，我就可以再度进到木星轨道上的入口，再一次加固封印。]

仲央回忆当初自己是怎么进到封印内的。当时的人类科技远没有现在发达，他们是坐着烧油的火箭，先飞月球再飞火星，一路飞到木星上去的。而今人类的科技进到星际时代，没道理不能再一次成功。

[所以还是要尽快完成资产收复工作。]

[做最坏的打算，假使现在银河系的人类已经灭绝，没有了完善亚大伯斯封印的技术，我必须亲自返回太阳系，去到木星自己一个人修缮封印。]

仲央思索着调出星环反应堆的建设进程报表，AI显示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再次启动星环，为此他仍需等待。

“时不我待啊。”

“算了，等吧等吧，几万年都熬过来了，只是再多等几个月而已……”

他自言自语着，重新升起座椅靠背，却没有继续坐下去。他起身，去往庇护所的其他领域，他需要做点备用方案，以防这颗星球上的土著无法抵御亚空间中混沌的侵扰。

他去到了重生室。

重生室是他搬迁入新庇护所后重新建设的新单位，内部同冬眠室类似，只是更大，在一具可供尸体自行重生的重生台外多出了上百具大型培养皿，在玻璃容器内充盈着黏稠的营养液，其中漂浮着赤裸的仲央的备用身体。

整个建设过程并不困难，他的数据库中早早存有相关信息数据的蓝图，经由物质塑形操作终端打印出对应实物，整个流程甚至不超过半个地球时。

仲央随便选中了一只培养皿，这具玻璃容器内的“他”身体发育还未完全，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但这正符合仲央的需求。

他伸手在其上拍了拍，震荡的波传递在黏稠的营养液和固体的玻璃间：“复制一份我的人格亚型，植入这具备用身躯，并保证我的Q.I.P.能随时接管他。”

所谓人格亚型就是将一个人的心灵拷贝的复制品，类似数字生命，持有与原体一致的心智思维、记忆情感，植入备用躯体后可以完美模拟原体。但因为其缺失灵魂——即Q.I.P.，这些植入血肉身躯的人格亚型是不完全的无魂伥鬼，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自发的心智瓦解，发疯、癫狂、混乱，最终彻底消亡。

严格来讲，这么做是不合法的，因为涉及到伦理道德问题，且人格亚型很有可能被犯罪分子用于犯罪活动，比如冒充原体身份。不过非常时期就要行非常手段，何况现在负责伦理道德审查工作的圣伦也不在了，身为总督的仲央权力是无限的。

仲央摘掉自己动力甲的头盔，看着机仆们泛着银白光泽的机械触手将一只只吸盘贴上自己头颅，提取自己的心灵进行复制，上传云端。

【人格复制开始】

伴随一声不含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响起，仲央眼前的视界从这一刻停滞，开始倒流，纯白的重生室向远方奔去，视角回到走廊，归去办公室的办公桌后，接着继续向后流去，他回到了冬眠苏醒后的冬眠舱，接着又去到了两万年前的天鹅座b42，见证同伴们背对着自己向自己倒走而来……随着机械设备对记忆和情感的提取，记忆不自觉的开始追思，信息洪流奔涌不息，逆流而上冲向记忆的最深处汹涌而去。

【人格复制结束】

短短几秒，仲央四万年的人生被提取完毕。几根机械触手从他的脑袋上抽走，机仆们为他擦拭面庞。他重新戴上头盔，望着同样的机械触手深入眼前的培养皿中，吸盘吸住自己复制体的头颅，在后者的颤抖中完成了人格的覆写。

【人格亚型植入完成】

[睁开眼睛。]

透过灵能的心灵传讯，仲央将自己的意志传递向人格亚型。

心灵感应无视玻璃和营养液的阻隔，在仲央“开口”的数秒后，培养皿中，那具年轻模样的仲央的复制体眼皮抽动几下，睫毛微微颤抖，而后带着几分迷茫眼神地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从刚苏醒时的迷惘无光，瞳孔散开，短短几秒之后，大脑磨合植入的心智、记忆，瞳孔紧缩，眼神也逐渐灵动起来。

人格亚型浸泡在粘稠的营养液中，他注视着眼前包裹在金与黑的动力甲中的仲央，一张白嫩而稍带婴儿肥的脸蛋上无喜无悲，他随后转动脖子环顾四周，眼神掠过四周整洁、纯粹、不含装饰的重生室，而后缓缓抬起了白皙的手臂，将右手掌心贴在坚硬冰凉的玻璃壁上。

仲央也抬起手，二者的掌心隔着一层玻璃相触。

亿万分之一秒之间，仲央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眼前的复制体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他能看到……他自己？透过人格亚型的视角。

那人格亚型嘴唇缓缓启合。他凝视着仲央，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但仲央知道他在说什么。自己的心灵可以听到他的思绪和情感。而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