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陈府,我便一个人下了车,让岛罕先回去报平安。我要来婢女的头巾,把自己的下半张脸裹的严严实实。
好容易到了石板巷,我才发现一个问题:现在是大白天,陈记商号人满为患。有采购铜器的,有参观琉璃的,还有没事跟着凑热闹的……
我脑袋一热,冲进商号前厅,朝着热闹的人群大喊道:“下个月初七俞元城会被大水吞没,大家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出城去吧!”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周围一片死寂。片刻,爆发出一阵嗤笑,旁边一位大哥揶揄道:“妹子在山里待久了吧?现在城里不兴巫医那一套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塞到我手里:“吃顿好的,回家去吧。”
我刚要反驳,一个老阿姨把门口的伙计拉进来:“快把这个癫子拉走,发起疯来砸坏了琉璃可如何是好?”
“说的正是。”伙计连连作揖,在背后给我一把揪住,连拉带扯扔出店外:“看你穿的也像正经人家的小姐,快走快走,再闹事我便叫卫兵队过来了。”
幸亏有头巾挡着。我老脸一红,一直烧到脖子根,众目睽睽之下跑出好几条街。到僻静处才把繁琐之物取下,无事发生一般绕回后门。侍卫见到是我,语气格外恭敬:“小姐真是来的巧,刚才店内有疯子,我们才给遣走了,没吓到小姐才好。”
“无妨无妨。”我讪笑着,刚想推门而入,侍卫却话里有话:“老爷刚出去,要不要我差人追他回来?”
显然是父亲特意嘱咐过。我眼神一转,甜甜地笑了:“小哥,爹爹说他去去便来,让我进门等他。我想吃桂花茶,你帮我端过来好不好?”
这个侍卫面生,应该很少在府里,从没见过大小姐主动冲人笑。他明显呼吸一滞,结结巴巴回道:“小姐请进,茶马上到!”话还没落地便转身出门,绕出院子跑向前厅。
“慢点,别摔了!”我补了一句。没等听清他应声,反手把后门从里闩上。还好,前后两厅并不相通,虽能听到一墙之隔的人声鼎沸,而两间会客厅却空无一人。
白天人多,想来伙计都去前面帮忙了。真是天赐良机!我迅速闪进右手边的客堂,移开琉璃花瓶,转念之间便已身处甬道。
这次不用摔个大屁墩了,我心有余悸。暗道里的灯是灭的,显然母亲没有预见我的突然造访。我摸黑前进,而石板地稍有起伏,几次差点绊个跟头。
“母亲!”我喊道,突然听到遥远地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冷不丁被我的叫声打断,归于宁静。
我又叫了一声。脚步声细细簌簌响起,一束光线由远及近。
我跟着光线走到客厅,地宫最宽敞的地方。与第一次来不一样的是,今天客厅只在四角各点了支细细的蜡烛,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莫测。
母亲站在空地中间,手里举着一盏烛灯。旁边的木制太师椅上,坐着的却是许绍。
“你怎么在这?”
黑壮汉子低着头不敢看我:“对不起若离,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不解地看看许绍,将目光投向母亲。母亲转身从里屋出来,又取出几盏烛灯,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她点燃一根线香,烟气飘摇而上。“若离,新到的茶,你也尝尝?”
她取出一个银质罐子,拈了些茶叶,笑着问我。
我无心附和她那些劳什子的小资情调:“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浅笑不答,兀自取出一个琉璃茶碗。这茶碗通体透明,只在碗底铸了一尾小金鱼,由金黄过渡到赤红,在碧色的茶汤中仿佛活了一般。
“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母亲的鱼尾纹笑成绽放的花,献宝似的把茶捧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无邪的笑意,似乎找出一丝头绪。上次来母亲这里,并未见到这个茶碗,而滇国只有父亲一人掌握制作琉璃的工艺。这就说明,在这期间父亲不仅来看过母亲,还带了亲手制作的礼物。
父亲与玉岗缠绵床榻的景象历历在目。我静静望向母亲,而她也静静地望着我,眼神平和如一方静潭,没有什么东西能掀起丝毫波澜。
我彻底迷惑了,心下烦躁,冲二人大声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坐到我身侧,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把茶碗塞到我手里,徐徐开口道:“若离,别怪许绍,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