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就在它们最终选择和对方结合的瞬间,我整个人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好像亚特兰蒂斯水世界,我在水滑梯里大头朝下,一面旋转一面下坠,四面的玻璃甬道360度立体播放一部恶俗偶像剧。
说是偶像剧,因为男女主角全都颜值在线。而他们分明是我和父亲,不,是母亲和父亲年轻时的脸。年轻时的岛雅也出现了,与想象中一样风姿绰约,还有英姿勃发的无名、年幼的玉岗……
我终于看到无名师兄口中的璞村古井,还有俞元城里未装潢的陈府大宅。母亲说,这房子真大,就是只有一个院子里的石凳,其他什么都没有。父亲说,以后种满你最爱的花草,门口、马车都刻上玉兰,我们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你就坐在这个石凳上看着他。
我哭了,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停止倒置下坠。眼泪被睫毛收拢,蓄成两泓圆溜溜的静潭。母亲与父亲的脸在水面扭曲变形,俞元城变成一个装满玩具兵的城市模型。我从天而降,城市里的每个人张开血盆大口。我不知道栽到哪个人的口腔,顺着粘腻的食道堕入黑暗。
我看到了父母的整个青春。
好像与他们一起度过几十年之后,我在一片潮气中醒来。脸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地生疼,手脚也麻了。胳膊一阵瘙痒,低头一看,一队蚂蚁大军正试图通过我与石板之间的缝隙。
这里正是石板巷,我第一次来到俞元城的地方。
燕群飞的很低,不时发出凄厉的嘶吼。我抚摸泛着水汽的石板砖,一下子被什么打醒了。我猛地站起身,扭身便往陈府跑去。
天气阴的能滴出水来,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束手无策。我穿过一条又一条静的出奇的街巷,快晌午了,怎的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沉重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街上发出巨大的回响,整座俞元城奇异地沉默着。转过街角,我脚下一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趴在地上。
奇怪,这一跤怎么摔得一点都不疼?
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手掌莫名抵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不看倒好,我整个人摔在了一具尸体上面!
我吓得叫不出声,拖着不听使唤的腿缩到墙角。这哪里是一具尸体,宽阔的大道两旁,稀稀拉拉都是倒下的人。
他们大部分仰面躺着,每一个脸上都带着疑问。
被我当作缓冲垫的那位,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手里拿着镐头,眼中充满惊讶和怒火,好像刚想奋起反抗便被一击而亡。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大了。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整条街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陈府大门刚闯入眼帘,我便大喊侍卫的名字,一直到跑近门口都无人应答。门梁上石刻的玉兰花开的艳丽,我一脚踹开院门,心情豁然开朗。
与许绍交好的两个侍卫安分守己站在院门后面,厨娘的小儿子在草地上玩耍,一位婢女在扫地,另外两个抬着一个水桶,正向后院走去。
而管家就站在院子中央,笑眯眯地冲着门口的方向。
“今天初几了?父亲在哪?”我顾不得山上别院的纠葛,冲他高声道。管家没应声,还是满眼笑意地望着我。
他怎么这么快就从晋城回来了?难道我晕了好几日?我仔细端详管家一成不变的笑容,后背升起一丝凉意。
把守的侍卫不应门,小男孩蹲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婢女的扫帚还在刚才那块地砖上,两个瘦小的婢女一前一后迈着步,却不曾落下。
我走到管家面前,重重推向他的肩膀。随着竹条断裂的声音,他微笑着朝后直挺挺倒下去。他躺在地上,手还保持着微微前伸的姿势。一汩黑血从雪白的长袍胸前洇出来,晕染成一朵嘉奖忠心的小花。
管家,小孩,婢女……他们早就死了。
我冲上二楼,挨个房间搜寻。窗前,门后,表情各异的下人们如常照看着这座大宅。他们苍白的皮肤上套着崭新的袍子,衣服上还有长期叠放压成的折痕。他们静止在那一秒,永远也不会有下一个动作。
我在父亲的房间里看到玉岗。她身上恶犬撕咬的裂痕都被仔细清理过,缝合地不露痕迹。她僵直站在床边,口型虚张着,嘴角残留水银灌入的痕迹。有人贴心地为她涂了胭脂。娇俏的双唇,过于红艳的脸颊,整条脊柱用好几根竹竿才勉强撑住,看起来像是个提线木偶。
玉岗双手搭在一口敞开的棺材上面。我不懂木材,但这棺材的用料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棺材盖斜搭在一边,上面雕满了珍奇走兽,侧边四面留白,只在底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凋谢的玉兰花。
棺材内里极为宽敞,并排摆着两个玉石枕头。
我明白了,这是父亲为他和母亲准备的归处。
这座表面充满生活气息的陈府大宅里面没有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