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近两年，二十八城加重了对我们村子的征税征粮。他们就像是无底洞一样，从一开始的尚能承担，到后面上交粮与税后，连维持生机都变得极其困难。

“村里的一部分人无法忍受这种情况，便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村子。我们家一开始并没有逃走，原本我们还奢望那些大人物能够高抬贵手，体恤一下我们的。可安分守己换来的结果，却是更加不讲道理的压迫。

“因为有人逃走了，导致征收的粮与税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他们便要我们这些留在村子里的人，替那些逃走的人把缺少的部分给‘补上’。

“村里的人不愿意，然后就被二十八城的那些人用武力施压了。我的父亲在那一次被打的浑身是伤，甚至没有办法下床行走。在武力的压迫之下，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将家里最后为数不多的钱和粮食都上交了上去。

“而在那一次之后，便没人再愿意继续留在村子里了。我们家也是，等到父亲伤稍微好一些后，便收拾好了行李，逃亡似的离开了村子。”

“然后你们就跑到了这附近？”姜尚清问道。

“不。”祝卿安摇了摇头。

他咬了咬牙，然后深吸了两口气，才缓缓道：“在途中，我们遭遇了匪盗的劫掠。他们砍伤了母亲，杀死了父亲，然后把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物资全部抢走了。”

“……”

姜尚清张了张嘴，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祝卿安则是慢慢地把这个悲剧继续说了下去：“他们把我和母亲抓到了他们的据点里，然后把我们关了起来。他们不给我们食物，自己则是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吃着从我们那里抢来的食物。

“而在将我和母亲饿了几天后，他们做了一件事——他们在我和母亲的面前，将父亲的尸体剁开，然后……然后将他的血肉扔进了一口大锅里烹煮。

“他们吃着我父亲的血肉，然后又将他的血肉端到我和母亲的面前，想看我们吃下至今的血肉，并以此为乐。”

祝卿安握紧了拳头，随后像是回想起了那个画面，双手捂住嘴巴和胃，开始干呕起来。

姜尚清无声地走到他旁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我当时很饿，真的饿的不行，感觉浑身要燃烧一般难受。”祝卿安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做。我宁愿饿死，也不想做出那种违背人理之事。母亲也是一样。

“所以，母亲冲了上去，和那群匪盗的首领扭打在一起，给我创造了逃跑的机会。我从混乱中跑了出来，然后一路跑到了这里。但自从我跑出来的那一刻起，我满脑子就只有后悔的想法——为什么要抛下母亲逃跑？为什么去拖住匪盗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是我？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楚的感受到过——原来，活着竟是一件比死亡还要痛苦百倍的事情。”

“所以你才想要寻死，是吗？”姜尚清轻声问道。

祝卿安点了点头。

“但你不能死。”姜尚清道，“虽然事实很残酷，但我必须要说——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么你的父母便是白白死去了。你的父母很爱你，所以哪怕是牺牲自己，他们也希望你能够活下来。而如果你现在寻死的话……”

“我知道的！”祝卿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姜尚清。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他的眼中满溢着悲伤与愤怒：

“道理我都是明白的，但我内心还是会忍不住地去那么想……‘一个人活着太辛苦了，我做不到的’，只要安静下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只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为什么遭遇不幸的是我们？如果人活着就是为了受尽苦难然后死去的话，那么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我知道这是极端悲观的想法，但我已经做不到乐观了……要让我笑着去接受这些，我根本就做不到……”

“那就给自己立一个目标吧。”姜尚清道。

“目标？”

“是啊，比如……报仇什么的？”

“做不到的，我太弱小了，哪怕让我废寝忘食地锻炼个两三年，我都不一定能赢过对面……更何况，在这个世道里，谁又能知道他们两三年是否还活着呢？如果锻炼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仇人早已横死荒野，那未免也太空虚了……”

“不用好几年，就明天吧。”

“什么？”

祝卿安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姜尚清说的话。

他望向姜尚清，而姜尚清则是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

“明天，我带你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