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得了好些个真金白银做的物件,欢喜得人也和气了许多,连晚课都上得慈眉善目。
夏知意倒是没什么动静,她整日端庄优雅,安静且温柔,她的仆妇也格外缄默。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倒显得只有桐儿的声音最大。
好在,也无人在意。
叶宝儿住了不到一年,院子也就热闹了这一阵,再往后的日子,便又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这年冬日,我终于没有再长个儿了。
前一年叶家送来的冬被还簇新着,入了秋,桐儿便寻了日头好的一日仔细晾晒了,铺在了床上。叶家有钱,给的被子全都是缎面,软乎得好似睡在云头。
睡了一个冬日,再拿出来,还是暖和得紧。屋子里即便没有生炭,我和桐儿靠着睡在一起,竟也不觉得怎样寒冷。
从前漫长难捱的冬日,好像也并不怎么恒久。
又一年春耕,春意阑珊。
没了叶宝儿的共情,夏知意仿佛也没了束缚,竟然就自如地脱了鞋袜和我一起去插秧。只她白净的脚趾探进稻田中的污泥之时,我撇开了头,望向了云端。
眼中的泪,不知怎么就汹涌而出。
我明明已不在意。
夏知意的自如竟也不是假装,她是真的比我自在,她的声音很轻,飘渺而虚无,她说,耕读之乐不在于听闻,而在于亲身体会。从今日起,我便会格外期待秋收的到来,因为我真切地在此挥洒过辛劳。
我不懂她的自在,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无暇他顾,只求温饱。
可我还是痛哭出声。
我明明早已不在意了。
为什么我会哭?
夏日海棠花盛开的时候,夏知意被夏家接回去了。
一个比夏知意跟前的嬷嬷还要端庄的妇人站在院子里恭敬地问候夏知意,言辞十分恳切热络。
她说,老太太惦记娘子,日日忧心,生怕娘子受了委屈,眼看两年之期已到,娘子也将及笄,老太太特意让老奴上山请娘子回去。老太太还说,笄礼那日,她请了京中十分有名望的夫人给娘子做簪者,势必要比大娘子的簪者更好一些,绝不叫她一个妾生的庶女夺了您的风头,便是她阿娘如今做了正紧太太,到底比不上您的身份……
她大约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个我,说话声虽不高昂,却也没刻意避着人,我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听了墙脚。
只是这墙脚听着也并不快意。
我从前以为我或许也得到过祖母的偏爱,可原来真正的偏爱,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与爱护。
一个仆妇敢和主子说这样的话,若没有老太太的授意,怎么敢自掘坟墓去说主家的是非。
这些话,不是故意叫我听的墙脚,是说给夏知意身边的人听的,也是夏家老太太给夏知意撑的腰、积的威。
她还给夏知意办了一个盛大的笄礼,请最有名望的夫人,请最尊贵的宾客,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夏知意才是夏家真正的嫡出小姐,让所有人不得轻慢夏知意。
她这样维护她的孙女。
胸中痛意弥漫,如针扎过。
春日之际,我已十六了,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不长个儿了,我不应该有期待,也不应该难过,可为什么,我会那么痛。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在清呈山中待了八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我的错处。
也许,我没有错。
也许我最大的错,就是生在了亲情淡漠的世家大族里,却没有足够的心智和手段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