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的步点到了,他终于唱了出来。
第一句调门低了,但声音柔和,带着男声特有的一点粗犷。
她听着木头的歌声,心里静下来,那个人没想过表演,但是在这个氛围下,他唱出来的终于也是他自己的心路。
“这一路的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是啊,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是一个人守着自己心里的宝贵处一个人漂流下来的。
她的眼里仿佛看到了那个有些瘦弱的,独自在青灰色的海岩上看海、啃馒头、梦想着远方的少年。
于是她也动了情,钢琴和歌声成了一曲奇妙的和鸣。
吉他、贝斯和鼓手的节奏也跟了上来,肢体动作也多了起来。
他们仿佛也都看见了曾经少年的自己。
两句歌词过后,方敏抒不动声色地对着麦克风,一边弹着节奏,一边浅浅地吟唱,为木头合音。
在听众那里,那微微粗犷的歌声,立刻就好像是轻柔的海风吹拂了孤独少年的黑发。
有时候,一曲音乐在某种特定的时候以某种特定的感觉唱出来,对于听众来说,塞壬之歌或许也不过如此了。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看着天边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翻过岁月不同侧脸,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下一段就是原唱那经典的假声高音了。
台下众人都在流水一样的音乐里随风摇曳,这假声木晨曦是唱不上去的。
敏敏为了让他能在音乐节唱好这一段,提前想了个办法。
众人都注视着越来越放松自在的木晨曦,没注意到站在后面不远处合音的方敏抒,在他换气的一瞬间就把小提琴架好。
她的手指在小提琴最紧最硬最细的一弦上跳跃揉动,琴弓来回游曳
真人的合声,就变成了小提琴的清亮的琴音。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反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就随缘去吧……”
唱后面这一句时,她拉着琴,却看见木头捏着麦克风架子转过身来,她发现他的眼睛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在这琴音中,她想起少年时自己一个人站在瑞澜的沙滩上,一个人对着海风拉小提琴的时候,海天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的她一刻也不停地揉着弦,右手不断地拉着弓。
小提琴的一弦音调最高,声音最清亮,但也最硬,最细。
她的左手食指起了泡,破了皮,流出血,血在黑色的指板上染出一片暗红,然后又被海风吹干。
手指剧痛,十指连心,痛钻到心里,她的心里就空了,琴声和海潮声就融为了一体,然后她心里的另一种痛苦就此消散。
变得空灵寂静。
如今站在这片沙滩上,早就起了厚茧的食指再也不会痛。
但是少年时候的琴声却又穿过了两个世界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距离。
又落到了她的心里。
使她双颊上不知觉地挂上了两颗晶莹的琉璃。
风吹来,琉璃消散,除了木头,没人看见。
她笑了。
此刻的心里被另一个自己填满,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眼前人的帮助之下,是和朋友们一起,是在白鹤路社区那些平淡琐事里找到的另一个真正的自己。
那个自己对她说,“敏敏,你是为所有人而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