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那个羞涩的，温软的，梨花带雨的润玉，从今以往，只怕真的只能在她脑海中了。
曾经有一个羞涩的润玉摆在邝露面前，摆了一年，邝露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越发后悔啊……
玉露宫之事如同一个契机，没人知道为何开始，也没人知道如何结束，却改变了整个天界的局势。
自那日起，天后邝露，似乎成了一个秘密，一个隐秘而伟大的暗号。
天后在天帝的宫中，这是天宫公开的秘密，却是一个最隐晦的秘密，因为天帝的宫中，根本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天后死了？或者疯了？没人知道。
但是大家都坚信，天后被囚于其中。
润玉大概知道这些流言，但是他却奇异的并不在乎，也许没有人接近邝露也是好的。
不论多么坚信邝露不会背叛自己，他始终觉得，自己根本不该给邝露背叛的机会。
进入润玉寝宫的邝露是淡然的，让所有宫人离开也是邝露的决定，仿佛回到了璇玑宫，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与润玉，她为他烹饪，为他洒扫，为他更衣，为他研磨，为他束发，与他下棋……在这个宫殿中，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润玉不曾问过她可否寂寞，她也不曾提出希望离开。
魇兽被润玉送给了她，在这寂寞的宫殿中，邝露怡然自得，诸事之余，便是每日看看魇兽带来的梦境，或是学一些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做什么？”润玉回来的时候，便见她散着发一身素衣，墨色的眼眸看了一眼被邝露拥在怀中的魇兽。
魇兽一惊，吓得埋头躲在邝露的怀里。
“它贪玩，在这忘夜池中弄湿了，索性便给它洗个澡。”邝露笑着起身，看着润玉，“房里热着杏仁玉露羹，先用一点吧。”
“以后记住不用给它洗澡。”润玉似乎有些不悦。
“……”邝露低下头。
“罢了，”润玉上前拉着邝露，“记住，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该看见你散发素颜的模样。”
“它是你的魇兽。”邝露抱住润玉。
“……”润玉皱着眉，他在她面前越来越孩子气。
邝露抬手，抚过润玉的额头，“皱眉老的快，我在这宫中无忧无虑，别到时候你倒早生发华了。”
“……”润玉整个压在邝露身上，他似乎没有办法对着她摆出那副温润的模样，在她面前，他不是夜神，不是天帝，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有些霸道，有些高傲，有些脆弱，有些粗鲁……也有些温柔。
“罢了，走吧，我的陛下这些日子与鬼界交涉辛苦了，我今日为你沐浴。”
煮一把红豆，希望这就是一切的尽头，与你岁月安好，与你风景看透。
一年不过春夏秋冬，这是润玉许她的，春有花开，夏有星月，秋日萧萧，冬有白雪。
太过梦幻美好，却又那么真实的存在。
她最爱冬日，爱白雪，爱雪地上的星空，爱两人紧握的手。
可是冬天啊，很快就会过去了。
“你觉得你是在做什么？”北斗星君看着那个女人，她如同凡间最平凡的一个女人，守着一处温暖，照料丈夫，不问外务。
“做我该做的。”邝露抬头浅笑，“师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邝露自饮了一杯，看着那炉火，似乎陷入了某种呆滞。
“邝露？邝露！”
“没事，只是太久不见他人，有些不习惯。”
“……”
“师傅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邝露又饮了一杯，“他才是天帝，路已经铺好了，他走得很好，天界已经稳定。”
“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你可知道……”
“师傅，”邝露神色淡淡，“他曾经比我现在更寂寞。”
“你疯了。”北斗星君痛心疾首的看着邝露，这是他的徒弟啊。
“这不是他的错。”邝露也看着北斗星君，“是我，是我成全了他的伤害，甚至可以说，是我诱导他这样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邝露眼神游移，“因为自私吧，我想要他全部的温柔，想要他全部的全部。”
“你……”
“他快回来了，师傅，你走吧。”邝露递过去一杯酒，“徒儿愧对师傅，还请师傅，至少喝了这杯酒。”
“呵呵，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北斗星君一饮而尽，大笑着离开，只是那笑声，未免太过苍茫。
当夜果然下雪了，风雪夜归人，有一盏孤灯等着他，所有的繁华落寞，似乎都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
润玉是一个可以温柔到极致的人，可是温柔并不是他的全部，他其实并不会爱，也不会被爱，没有人真正的好好的爱护过他，而他也不曾好好的爱过一个人。
明明这不是润玉的错，却终究成了润玉的原罪。
越是不被爱，越是不懂爱，越是得不到爱，仿佛一个怪圈，只会让人越走越远，再也找不到最初。
他们最平凡的夫妻，也是最不平凡的夫妻。
“邝露，你想出去吗？”黑暗中润玉抱着她，她的体质不知何故越来越弱。
“这是我们的家，我会出去，在我需要出去的时候，我也会回来。”邝露闭着眼。
“你恨我吗？”
“那你呢？你恨我吗？”邝露笑了，“我才是最大的赢家，过去清明俊逸、高冷孤傲的夜神，现在尊贵无匹、英明神武的天帝，不是正在给我暖脚吗？”
“别离开我。”润玉的唇贴着她越发嶙峋的肩。
“睡吧。”邝露转身，把他抱在怀中，这就是她的回答。
这么多年一如既往，依旧是润玉先睡醒，他走出寝殿，魇兽已经等在那里，见他出来便吐出一个梦境。
那是邝露的梦境，在这里的每一日润玉都会亲自查看邝露的梦境。
若说天界最出色的探子，恐怕没有人能及得上魇兽，因为梦境是最难隐藏，最难伪装的。
今日邝露的梦境是蓝色的，梦中的地方是断水忘夜阁，这段时间邝露总是梦见那个地方。
断水？
忘夜？
终究抱琴而死。
润玉挥手，将那个梦境收入识海，通过这些梦境，他知道她喜欢山水，喜欢海洋，她固执又倔强，她喜欢冒险，她不喜欢惹事，却从不害怕处世……
每个人都有好多面，可是她给他的每一面，都是独一无二的。
昨日神出鬼没的北斗星君冲入了朝堂，大声质问他，因为他的天后，因为他的邝露。
……
“天后与朕琴瑟和谐，我们夫妻和睦，不劳诸位忧心。”润玉自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只是淡淡的面对那些质疑。
“那为何一年不见天后邝露？”北斗星君不依不饶。
“天后与朕自来好静。”
“那为何陛下要遣散殿中宫人，却在宫外重兵把守？”
“自璇玑宫，朕与天后便是如此，宫外也只是寻常守卫，朕与天后是夫妻，夫妻之事，何须朝堂议论。”润玉积威愈重，朝堂上虽然朝臣众多，但是此时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劝说一句，只除了那人……
“她是天后！”北斗星君分毫不退，“她历劫四万，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她在人间被称为降世玉麒麟，才智品行皆为当世之杰，她嫁给你，助你整肃朝纲，护你社稷……
只是因为她嫁给你，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她视为你的禁脔？无视她的才华？限制她的行动？轻贱她的情感？
你为天帝，你是害怕什么？害怕她谋朝篡位？害怕她……”
“住口！”润玉站起身，俯视着整个朝堂，整个天界，“她是朕的天后，她有权选择如何生活，无需尔等置喙！”
“虚伪。”北斗星君冷笑，在整个天界都为天帝之怒颤抖的时候，唯有他，横眉冷对，“你自己知道你有没有禁锢她，她驱散宫人，也不过是因为你疑心太重，她自剪羽翼你却步步紧逼……天帝陛下，你确定，你要我都说出来吗？”
“……”
“想来你也知道我到底是谁，你只是个天帝，你争不过我的。”北斗星君拂袖而去。
而彼时的邝露，正在桌前一遍遍画着六界堪舆图。
她心里有山，有海，却不得不自囚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