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一次也没有去。结果机关里每次分房,都没有他们的份,搞得他们县机关的房子没得住,还要挤在他们学校,和边上几个年轻老师的集体宿舍挨在一起。
儿子突发急病的那天,正好是寒假,边上的老师们都回家了,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施老师想叫人帮忙都叫不到,她只能用家里的电话,一遍一遍扣着陈妙林,每次扣都和信息台的接线员说,你帮我连扣三次。
陈妙林那天正和朋友在一家酥饼厂喝酒,腰里的BB机不停地响,他看看都是家里的电话,以为施老师这又是在发神经,无事生非,没有理她,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回。
等老公等不到的施老师,只能抱着小孩跑出门,那个时候他们那个县城里,还没有公交车和出租车,施老师只能抱着小孩,在大雪里一边哭一边挣扎着走,路上还滑倒了两次。
等他们到县医院,小孩子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不醒,医生检查后和施老师说,送来太迟了。
陈妙林那天酒喝到十一点多钟才回家,进了家之后,家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这才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跑出去找,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陈妙林把学校传达室的门叫开,看门的老头告诉,说是施老师,好像是抱着儿子上医院了。
陈妙林赶到县医院,看到瘫坐在走廊椅子上,神情呆滞的施老师。对面敞着门的急诊室里,病床上躺着他们的儿子,他已经走了,护士想把他送去太平间,施老师没让,护士只能用一块白床单,把小孩的遗体盖起来,先留在那里。
陈妙林跑到医院的时候,还一身的酒气,他问施老师儿子怎么了,施老师看着他笑笑说,儿子很好,没事,没事,你放心吧,你跟我去看看。
两个人走进急诊室,施老师指了指盖着白床单的儿子和陈妙林说,儿子在那里,他在等着你呢。
陈妙林朝儿子走过去,施老师突然厉声尖叫起来,她操起病床头的一个木头输液架,朝陈妙林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儿子的死,虽然不能说是陈妙林造成的,但他那天晚上实在是太混账,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羞愧,觉得气短,所以每次施老师旧事重提,骂他是杀人犯的时候,陈妙林就只能乖乖闭嘴。
等到施老师怀上陈小曼,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一个人的时候,施老师会摸着自己的肚子,叫着儿子的名字,叫着叫着就哭起来,她感觉到她的儿子重新回来了,在她的肚子里都已经有反应。
她和肚子里的儿子说,儿子啊,就当你这么多年,只是睡了一觉,现在醒来了,好吗?
她整天魔怔一样,就这样嘀嘀咕咕喃喃自语,和自己想象中已经重新降临的儿子说着话。
她觉得儿子在肚子里踢她,回答她说好。
到了生产那天,施老师在产床上待了四个多小时,连麻药都打了两次,她的脑子很清楚,听到医生和护士在说,好像是小孩脚先出来,卡住了,施老师当时心里还在笑,儿子啊,你果然还是那么顽皮。
医生问她要不要剖腹,施老师坚决不同意,她听说剖腹产的小孩,平衡能力会比顺产的差一点,就想着,男孩子的平衡能力差,怎么行?她又自己和自己在心里说,儿子,这算什么,妈妈挺得住。
等她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护士告诉她是个女儿的时候,施老师怔在那里,她突然想到《郑伯克段于鄢》中的一段,“庄公寤生,惊姜氏”。寤生就是俗话说的横生,陈小曼不仅和庄公一样,也是脚先出来,最大的罪过,是她的出生,惊碎了施老师的儿子重返梦。
躺在那里,施老师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姜氏,“遂恶之”,心里猛然说不出的厌恶,当护士把皱皱巴巴的陈小曼抱过来,要她看的时候,施老师突然声嘶力竭尖叫起来:
“抱走,抱走,我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