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无言语，但也像是某人冷笑着警告：自己的耐性已然所剩无几，希望你好自为之。
“如此……亵渎我的回忆么。”于谦罗看着掌心的纹路，金光明灭变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话，便就如你所愿吧。”
“且看你的实力，可否与这份狂妄相比拟。”
火焰迎风而长，顺着枝条一路舔舐，吞没了所有的树洞和青瘤。
于谦罗站在不远处，为蔓延的火势添砖加瓦，直到视野中被红与灰占满，不剩一丝青色。
不再为磨蹭的队伍停留，他真正开始向下行走。
森林，棉花，琉璃，冰晶，黑曜石，钢铁……
直到穿破最后一层雾气，目见雷圣柱的青色光罩，这空洞螺旋的倒数第二层，环状的并不开阔的平地，只有孤零零一座教堂。
于谦罗推门而入。
没有彩窗，没有浮雕，没有修女。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中心处一座看不清面容的简陋石雕，以及环绕着它的几个蒲团，实在是不伦不类。
他径直走到蒲团处坐下，姿势颇为不雅。
“一个魔人不去杀生，却在这当神父，真是稀奇。”
神父披着白袍，用尖细的手指从圣水盆中捏起抹布，给神像做清洁工作。
圣水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滋滋作响，看着都疼。
“你这么稀奇的个体，放在平时我肯定舍不得把你宰了。”于谦罗道：“可现在，如果给不了合适的理由，说不得你就要为同伴偿命了。”
神父低笑着，似乎很是从容。
“您相信命运么？”
“该死。”于谦罗有些傻眼：“难道牧师词典里只有神和命运两词么，能不能换点新花样。”
“在我还上学的时候，父亲被赌场的司机害成了瘸子，之后他便时常把命运挂在嘴边。”神父自顾自地开启回忆杀。
“姐姐被学校里的人欺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擦去姐姐的眼泪，说这是命运。”
“我努力组建团队，把霸凌姐姐的人拿去喂狗，收来的钱换成荤食带回家中，他炒着菜，说这是命运。”
“当然，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对父亲把一切都推给命运的丧气话不屑一顾，也在心里编排长文，逐句反驳他那狗屁不通的道理。没有说出来，只是为可怜他在家庭中所剩无几的脸面。”
“而后来，我进入教会，年岁和阅历渐长。大概四十岁的时候，回忆起父亲的狗屁道理，却是有了新的体会。”
“原来是家庭肥皂剧么。”于谦罗啃着不知哪来的果子：“倒是好久没听过了。”
“命运，神灵，正义，自由……诸如此类的概念，长时间被民众滥用，其原初的含义渐渐模糊。”神父依然细心擦拭神像，圣水腐蚀着皮肤：“就命运而言，大致有这样一个区间：最低点是出生时家庭条件与环境关系的总和，这种定义只要具备些许才能和时运便可打破；而最高点则无限趋于最终成就的事实——换言之，只是凭空捏造概念，将既定的结果取名叫做命运。”
“后者虽然无懈可击，但究其根本等同于虚无，是无意义的概念。”
“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讨论命运存在与否时，通常从最低点开始，如果实在无法说服对方，便一点点提升定义，直到无可反驳却也没有意义的至高点。”
“至于真实命运的存在？是否真的存在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引导事物的发展，限制其扭曲与变化？在乎它的寥寥无几。”
“如我父亲这样的人，并不真正在乎甚至是拒绝接受真实命运的存在。他其实是彷徨于世界的不可控性，要寻求某种既定且永恒的事物作为脊梁，以此获得安宁。先笃定命运的正确性，然后才试图去向他人证明其存在，所以他心中所谓的命运是灵活而模糊的，就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容器。倘若真有人能向他证明命运的真实存在，他绝不会欣喜若狂，反倒会信仰破灭，然后再捏造一种事物来追求吧。”
“啧——错判了，原来是发病哲学。”于谦罗乍舌。
“但……我不同。”神父已经擦完了神像，它现在收拾好工具，在于谦罗面前坐下。
“我是一个接受了神启，知晓了真实命运的人。”声音从罩住整个面容的兜帽里传出，音调有些波动：“因而，我可以站直腰杆，对所见的任何一人说——”
“在这个世界上，命运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于谦罗有些无语，不知从何吐槽。
“对神而言，命运或许只是如毛线团一般的玩具，动动手指便可使其波动。但我们人类则不同，不得不使用更笨拙艰难的方式，赌上整个人生，去试图拨动不可视的丝线，并在抵达终点前一无所知。”
“你一个魔物却自诩为人类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只是个体的尺度，改变命运难则难矣，成功者倒也不在少数。”神父的目光透过布料与空气，刺在于谦罗的脸上：“但若以世界为尺度，又是否曾有这样的人存在，能打破循环，将整个世界引导至更美好的地带？”
“你到底要说什么？！”
“两千多年的历史，能人志士无数。而能做到这一步的，也不过只有一人——写出魔法原典的，伟大者罗格。”
“嗯？魔法理论还有原典？”于谦罗有了兴致：“那有机会倒是可以看看。”
“而今，第二位伟大者又将诞生，我竟有幸为其事业添砖加瓦，实是荣幸。”
“？”
“于谦罗啊。”神父站起来，张开它奇长的手臂：“我的宿命，使我苟延残喘至今的唯一理由……正是为您，为伟大者而死。”
“？！”
只是一瞬间，在无从反应的时刻里，高大的神父在光与火中燃尽，化为一地黑灰。
那顷刻间爆发出的沛然之力，纵是于谦罗也要感到惊骇莫名。
话虽如此，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教堂还是那个教堂，于谦罗还是那个于谦罗，只是神父没了影子，连带着它的一身白袍灰飞烟灭。
于谦罗反复自检，金光亮起又熄灭，始终也无法看出自己比先前有什么变化。
既如此，他便也只能当作无事发生，接着向下，开启最后一根圣柱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