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妡妍感慨道。
陈玄记得,农村白事通常上演的剧目有《祭灵》、《朱春登哭坟》、《周仁哭墓》、《诸葛亮祭灯》等。少听闻有唱《霸王别姬》的。
刘家班不愧为远近闻名的戏班子,哪怕班员都上了年纪,如黄欣妍所说,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项羽:卿家,想孤纵横天下,未尝一日受辱。今被匹夫辱骂,若按兵不动,岂不被诸侯耻笑!]
台上英雄项羽气宇轩昂,台下王老头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啊,年轻时老刘也是如此英雄。要我说,那会他就是咱大蜚山的项羽。”
“刘叔以前很厉害?”
“何止厉害,当年刘家班如日中天,红遍整个闽中。每次出演,那都是万人空巷,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可以说,老刘凭一己之力,重现了过去戏剧的繁荣盛况。”
“难怪我爸也想跟着刘叔学唱戏。”
“呵呵,老刘得一大人物赏识,想拜他为师的人海了去。甚至有公务员辞职,希望加入刘家班。那会刘班主虽居深山,家里却宛如闹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娶的老婆,也是咱闽中一枝花,单论美貌不逊色霸王的虞姬。”
“刘叔有老婆?”黄欣妍八卦道,“为啥我从来没见过。”
“跟人跑了呗。”
酒过三巡,诸多往事浮上心头,看着登场的虞姬,王老眯着眼,细数往事。
“谁曾想,流传千百年的戏曲,会被一个小破盒子取而代之?自从彩电进家门,出去看戏的人越来越少。刘家班,也慢慢从顶流,变成二流,三流。又逢市场经济,各行各业兴起,年轻人都出去闯了,戏班更是后继无人。”
台上的戏演到了项羽被围垓下,四面楚歌。
虞姬仍抱有希望,认为偶遭不利,也属常情。
[项羽: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八千子弟兵虽然猛勇刚强,怎奈俱已散尽。孤此番出兵与那贼交战,胜败难定。哎呀,妃子啊!看此情形,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王老继续说道:
“刘家班没落,老刘收入不比当年。加上看重他的大人物出了事,不少人为避嫌,不再与老刘往来。老婆看不到希望,跟一个卖鞋老板跑路去了温州。老刘面子过不去,对外就说老婆生病死了。”
陈玄瞥了一眼戏台,恰巧正演到虞姬深情哭诉。
大概是演员上了年纪,哭声撕裂,闻着伤心,吃完席的宾客相继离场。
[哎呀,大王啊!妾身岂肯牵累大王。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得挂念妾身哪!]
黄欣妍略感惋惜:
“唉,人不会一直顺风顺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喽。小姑娘,你可知项羽和刘邦的区别?同样面对绝境,刘邦知难而退,愈挫愈勇。反观项羽,却始终没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当年,同样有人得知刘班头的遭遇,念及昔日恩情,给他一次前往京都剧院进修,重新来过的机会。所有人都劝他去,然而……”
[项羽:孤家杀得大败,有何脸面去见江东父老。将孤的战马送过江去,任它而行。]
“英雄好勇,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刘他,还想以一己之力,重振刘家班的辉煌。可他忘了,时势造英雄,非英雄造时势。
人啊,哪怕再厉害,也无法凭一己之力,与时代的洪流相抗衡。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戏台上,披头散发的项羽被士兵包围,悲从中来:
“八千子弟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罢!不如一死了残生!”
乐声戛然而止,项羽拔剑,架在脖子上,猛然一划。
冷剑如霜,热血喷涌,洒在前排观众的脸上。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刘进市缓缓倒下,已然是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