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左拉着出了门,看他急吼吼的样子,像是急着干嘛去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岑济有点不大相信,要知道在这年头能吃商品粮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多少农村的黄花大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为了能到城里去,哪怕对方长的多丑,只要是城里户口、工人身份,那都得排队!
为什么?农村人一年到头种田累个半死,肚子里装的全是杂粮,想给家里人扯几尺新布做身衣裳那都是咬牙切齿的。
到了冬天,鞋子里塞得都是斑茅草,床上铺的都是稻草杆子,阴雨天气一长,床上全是虱子到处跑。
没过多久家里的女人们都要拿着篦子互相梳头,梳什么?梳虱子!逮臭虫!
城里人怪乡里人身上臭、头发脏,是他们不想搞得干干净净吗?
岑济心里翻江倒海,这几十年后自己才算摆脱了农村人的身份,难道在这里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精神恍惚间,就被小左带进了办公室。
“来了来了!岑老师来了!”沙永红和黄志刚两人陪着笑站了起来,二人后方坐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看着岑济点头微笑。
“岑老师,这是县教育局的常局长!”黄志刚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亲切地给岑济介绍起来。
“局长好!”岑济伸出双手跟常局长握了一下,对方手掌软绵绵的,只是平平伸出,并没有握的动作。
“果然是年轻有为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嘛!”常局长呵呵一笑。
双方客套一通后进入正题,常局长清了清嗓子:“岑老师呀!我这次来是受县领导的委托,来发掘人才的!”
“前两天县里收到了市文联、省文联发来的贺信,说是我们县里出了个词曲作家,接连两首歌曲被国家级刊物刊登,说是要在元旦晚会上表演呐!”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咱们跃进公社的教师同志写出来的!杨县长亲自向书记做的推荐,书记也是大为感慨,让我们想想办法,把你这个大人才给请到县里去呀!”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燕京城里那个期刊出了力,不过要在元旦晚会上演唱,自己倒是没有想到的。
这常局长来是什么意思呢?就这两首歌,难道就让我去城里教书?
“为祖国山河写歌是我的一腔赤诚,这都是在公社呆久了,感受到公社领导对我们殷切教诲,才能写出来这歌的,我只是个记录者、见证者、鼓吹者罢了!”
岑济一番话把沙永红说的脸都红了,常局长也是哈哈一笑:“岑老师果然文采飞扬啊!我看在这大队小学里教书是屈才了!”
“我们局里研究了一下,城关小学有个语文老师明年就退休了,岑老师可以去那里工作嘛!”
常局长心里其实把岑济恨了八个瓣儿,现在岗位多稀缺,尤其是县城里的学校,那都是各个公社老师抢破头的位置。
自己在局里分管后勤财务,前一阵子拿局里一个工勤岗位给了郝局长的外甥,才说动他让自己侄女顶上去。
因此常局长一直把这个职位当成自己的禁脔,可这个毛头小子这么横插一杠子,自己可是欲哭无泪。
可偏偏这郝局长为了讨书记的欢心,一口答应了要把岑济给拉进城来,直接就把这位置许了出去。
“岑老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黄志刚在一旁情绪激动,伸手拍了拍岑济的肩膀:“多少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沙永红也是欣慰不已,他老早就知道自己老友邱家森的女儿跟岑济腻腻歪歪,可是邱家森一直对岑济民办教师的身份有些在意。
这下好了,直接一步到位,到县城去做老师,还能解决户口身份,估计他要吵着闹着把女儿嫁出去了!
“本来郝局长是想让你去局机关锻炼一下的,可是毕竟要考虑到你没在机关工作的经历,先在学校教书,不要忘了创作!”
“有省、市领导关照,有书记、局长栽培,以后机会多得是!再写两首好作品出来,我看都不是什么大事嘛!”
沙永红也是在一旁笑声连连,直言岑济是个有福气的,常局长心说这哪是福气,就是走了狗屎运!
去城里?确实,城里有自来水,能住上水泥房,电力也是优先供应,自己没事带点什么货,搞搞人脉、拉拉关系。
等到了几年后,趁机搞上一批条子,凭着自己对将来发展的了解,说不定能赚的更多。
燕京城那一家联想起来的满门忠烈估计都比不上自己,没事搞个这个会那个会的,岂不是名利双收?
不过最起码的,是能彻底摆脱恶劣的生活条件,不用再为家里那乱糟糟的院子烦心、不用想着要去搞什么黑烟滚滚的拖拉机、瓜子也可以交给周有才去炒嘛!
自己呢,就可以从此做个体面的城里人!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
想到这里,岑济已经下定决心!
从公社出来后,岑济看见鲁求英带着一帮人坐在公社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支书!你们怎么来了?”
鲁求英听到声音,连忙站起来,把身上衣服拍了拍:“哈哈!这不是听到好消息,我们都着急得很!都来这等你!”
“是啊!咱们大队可算是出了人才,又出了个城里上班的教师!”刘进喜也咧着嘴笑,直说恭喜。
“岑老师!中午我已经叫你婶子做了饭菜,晚上去我家里,我们给你庆贺庆贺!”
周有才耷拉着脸,上前拉着岑济的手:“岑老师,我也恭喜你啊!”
周有才嘴上说着恭喜,可是语气里却难过的要死,自己可是只管炒瓜子。
这葵花籽原料从哪进?香料配方怎么搞?这以后有奖销售怎么收场?
下午他就跟鲁求英说了这些事,可是鲁求英说了这岑老师能去县里上班,那是他自己的造化,难道还能把他拴在生产队里?
周有才只好说这以后自己可真不知道怎么干下去了,那窑厂也很难搞下去,岑济一走倒是轻巧,留下这么一个大烂摊子可如何是好。
鲁求英就说了一句话:“要是今天县里来人是喊你去城里,你去不去?”
去啊!当然去!
一行人簇拥着岑济去了大队部,又闲聊一阵子,到了晚饭时候。
腊梅婶子端上了一桌子菜,才杀的公鸡、新腌的鸭,还有水库里才捞的鱼。
最后腊梅婶子又端上了一个大瓷盆子,里面泛着金黄的油花,油花底下是一只炖的肉烂皮掉的老母鸡。
鲁求英二话不说用筷子拆了一只鸡大胯子下来,夹到了岑济碗里:“这大胯子一吃,以后到哪都是扛把子的!”
“这鸡炖的好!”岑济吃了一口连连称赞。
“这可是腊梅婶子从中午炖到晚上才炖好的,还是放在锅底下柴火堆里慢慢煨出来的!”
“是啊!以后岑老师你在城里可吃不到咯!”
桌上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岑济说起了城里生活的好处,他们能说出什么二三四来呢?
无非就是城里人一天三餐都吃精白米,穿的都是的确良、卡其布,出门骑的都是大永久,隔三差五单位还能发点酒和肉。
周有才也挤出笑容:“是啊!我听我舅老爷说,他们城里人隔三差五都能吃上香蒲干子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