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项任务——满分完成。”宣布结果时,系统的声音顿了顿。 听起来也比以前略微沧桑。 妺喜张开双臂,被风灌了满怀。 发丝飘扬,她闭上双眼,享受每一道气流的碰撞。 自从来到清迈,原主池棠的负面情绪就不断冒出。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惹人心烦。 妺喜沉下心思,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抽离出去。 系统的声音又突然响起:“宿主,你杀人了。” “所以呢。”妺喜没有放在心上。 “杀人犯法,要是被发现——没完成第二项任务,你就得坐牢了。” “没人会发现的。” “万一呢。” “陆楠亭会帮我摆平。” 系统不说话了。 妺喜两指从包里夹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拨出前,她停下了动作:“小东西,你同情心泛滥了。” 系统依旧不吭声。 它觉得孙翟不该死。 以往的任务者远不如妺喜激进。 她们虽然身死,但魂魄仍是正常女性的思维。 在孙翟爱上自己后,任务者大多选择抽身离开,让男人记自己一辈子,念念不忘。 于她们而言,这就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妺喜却不同。 她美艳的外表下是一颗冰冷的蛇蝎心肠,行事果断作风狠辣。 在完成任务方面,也简单粗暴地认为死亡才是终结。为绝后患,甚至动手杀人。 它接受不了。 也不敢苟同。 思绪错乱,系统突然听到妺喜开口——“小东西,你得知道自己是什么。” 她顿了顿:“如果今天我杀的不是孙翟,而是踩死了只小蚂蚁,又或者是折断鸡鸭牛羊的脖子,你还会同情心泛滥思维紊乱吗。” 没等系统回答,妺喜直截了当:“你不会。” 她眼神冰冷,嘴角却上挑,带着讥讽的笑。 “别跟人呆久了,就误以为自己也是人。” “这对你没有好处。” 话粗理不粗,只是一时还是难以消化。 妺喜也没打算给它消化的时间。 她拨通电话,在对面接起的一瞬间,精准无误地换了嗓音:“亭亭——” 又娇又魅,正常男人听了不说从头酥到脚,至少也得有点什么反应。 只可惜陆楠亭不算正常男人。 他没反应。 妺喜也不扫兴。 她向前迈开一大步,垂眸去盯深不可见的谷底,幽幽漆黑中,仿佛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妺喜退回原处,轻抚胸口,泫然欲泣:“人家好害怕,刚刚人家差点就死在清迈了。” 顿了顿,又无比凄凉地开口:“这里风好大山好高,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有轻声的嗤笑从背后传来。 妺喜回头,遥遥撞进一双深邃的眼。 “刚刚推人下去的时候,可没见你害怕。” 是男人响亮却又低沉的声音。 碧云天,青叶地。 茫茫一片间,陆楠亭半倚着辆黑色越野,玩世不恭地冲妺喜笑。 他头顶苍天,脚踩大地,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 妺喜第一次发现这男人还挺帅。 她问:“你怎么来了。” 一点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 他答:“来接你回家。” 妺喜跑着迎向男人,人字凉鞋拍在地面,啪嗒啪嗒的。 两人离得近了,陆楠亭以为她会收起步子,也就没闪身。 妺喜却没有。 她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像横冲直撞的小鹿,要撞到人心里去。 陆楠亭后背被带着朝车门上重重一磕,他伸手搂住妺喜。 “怕啊,我怎么不怕了。”妺喜抱住陆楠亭劲窄的腰身,不住地拿下巴去蹭他结实的胸膛。 觉得挺舒服,还多蹭了两下。 毛茸茸的触感,陆楠亭被蹭得心烦意乱。 他伸手想去推妺喜的脑袋,却恰逢妺喜抬头,顶着这双湿漉漉的眼,男人突然就止了动作。 妺喜把手伸到陆楠亭面前。 手背瘦削,指尖纤细,本来白白净净的手这会帕金森一样地不停抽搐,像根鸡爪。 “你看——我手都抖着呢。” “你这是占便宜占兴奋了。”陆楠亭扫了眼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不咸不淡,“少蹭我几下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不要嘛——”闻言,妺喜又抱住他撒娇,“亭亭,人家——” “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陆楠亭。” “说。” “我腿软,走不动。” 陆楠亭低头看她:“所以呢?” 妺喜后退一大步,张开双臂,眯起眼笑着冲他喊:“你抱我上车吧。” 牙根痒痒,陆楠亭顺着舔了舔。 却越舔越痒。 半天,有低沉的声音顺着嗓门朝外蹿:“奖励?” 妺喜扑回他身上,轻啄男人唇角,眼底有光:“这就是奖励。” “这就是奖励?”陆楠亭复述她的话,拇指缓缓按过唇角。 半晌,他伸手,从妺喜腰间滑过。 妺喜以为他要抱自己,双臂大开,准备动作做得完美到位。 然而那只手只是擦着她的腰过去,落在了车门把手上。 “咔嗒”—— 车门被拉开。 陆楠亭轻扯妺喜的发尾,头皮吃痛,妺喜任由他拎着。 下一秒,屁股被膝盖轻轻一顶,她被男人扔进了车里。 没等反应过来,车门又“砰”地一声关上。 陆楠亭从大开的车窗探头进来,手肘架住窗框,笑得痞气十足:“这点奖励只够这待遇。” 妺喜揉了揉屁股,骂出了打穿越附身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我|操!” 有范,现代化,且中气十足。 是古今思想的激烈碰撞。 *** 当天晚上,陆楠亭送妺喜去机场。 “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我走。” 车后座,妺喜支着下巴去看窗外的风景。面上一片岁月静好,吐出来的话却带着刺。 陆楠亭难得的没有说话。 妺喜觉得稀奇,斜着眼去打量他。 男人今天没有穿西装。 迷彩裤松松垮垮地架在腿上,向下扎进一双硬邦邦的作战靴里。上身黑色冲锋衣,里面—— 妺喜瞥过头,透着车玻璃的倒影依稀看出是件背心。 浑身上下打扮得像是要去打仗。 妺喜随意问了句:“陆楠亭,你穿得这么——戒备森严的,别是想拿我当饵钓大鱼吧。” 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有隐约的青筋隆起。 妺喜看在眼里,也不慌张:“做人得说话算数,我可还有愿望没实现,得安安稳稳地回中国。” “放心。”透过后视镜,陆楠亭沉着眼看她,“今天就是天塌了,我也给你扛着。” 妺喜笑了。 她闭上眼,想到下午时候男人倚住越野车的模样。 闲散,漫不经心。 却顶天立地。 沉寂许久,妺喜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好,我信你一次。” 车慢悠悠地开,很快就驶进一片荒野地。 突然重重的的一下,车胎下陷,车停在原地。 妺喜被这动静惊醒。 她惺忪着眼问:“怎么了?” 陆楠亭答:“地上有东西,车胎被扎爆了。”只是人却没有下车去看,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车里。 妺喜懒得去猜他的算盘。 远处有零星的微弱暗光亮起。 妺喜扒拉着车窗去看,绿幽幽的,很弱,像萤火虫。 妺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头被她放走的豹子,其实是回来看过她的。 *** 那一天是妺喜的生日。 她被有施当成贡品献出来的第四个年头。 彼时,妺喜年纪不大,却压了满脑袋的心思,活生生地连带着个头都被压矮了一截。 履癸看在眼里,知道她郁郁寡欢。遂以酒为池悬肉做林,在城郊辟了块人间极乐场。 宴至酣时,突然变故。 有奴隶称,城郊的小树林来了头豹子要吃人,见到人却又跑了。 妺喜心头一动。 她拢上衣服,只身一人去寻。 小树林一片漆黑,妺喜遥遥看见地上有荧光跃动。 走近了,是个装着东西的布袋子,破破旧旧发着光,不像夏朝人的手艺。 妺喜拿小树枝挑开袋口。 刹那间,无数萤火虫争先恐后地朝外冒。 得了自由也不飞走,绕着妺喜起舞。 满天星光,萤火乱舞。 妺喜突然就哭了。 小时候,她最爱萤火虫,总差着人去给她捉来玩。来了夏朝,宫殿华丽,就连晚上都灯火通明,难见萤火虫的踪迹。 鬼使神差的,妺喜想,原来她阔别故都,已经四个年头了。 身后有声响,像脚踩树枝。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黑漆漆的眼和一颗硕大的豹子头。 豹子不停喘息,鼻息扑在妺喜脸上。 果然是它。 妺喜嘲它:“放你走了,这么久你又回来。” 她看向地面的布袋子:“还带着礼物?你难道和履癸一样也喜欢上我了?” 豹子别过头去,像是害羞。 半天,见没了动静,又悄悄把眼睛斜回来看她。 身后尾巴粗长,克制不住地来回摆动。像见到主人时候的小狗,激动,却又压抑着不肯表现出来。 妺喜心情不错。 她摸了摸豹子毛茸茸的大脑袋,朱唇轻启,温柔地吐出两个字:“畜生。” 说来也怪,那一刻,豹子的脸异常生动。 像愤怒,像生气。 爪子也高高抬起又重新落下。 它低声嘶吼,一跃而起,重新潜入黑暗。 像是离开了。 打那之后,妺喜就再也没见过它。 她想,这是好事。 人的心计比动物的暴力可怕许多。 如果可以,谁又想入这纷杂的红尘。 *** 其实直到现在,妺喜都没想明白这头畜生是怎么弄来的萤火虫。 只是她也懒得去想。 妺喜怔着眼去看车外,暗淡的光似乎越来越近了。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 远处的零星暗光突然朝着二人越野车所在的方位挪动。 妺喜摇下车窗想看仔细。 陆楠亭没动,他虚着眼盯住光源,像是在辨别。 突然! 砰砰砰—— 子弹擦着挡风玻璃打过来。 陆楠亭反应极快,没有回打回去,而是一把扑向后座傻不拉几还在发呆的妺喜。 妺喜被男人扑倒,顺着惯性躺向座椅。 肌肤相贴,男人肌肉贲张,眼冒精光,像头狩猎的豹子,环顾四下情况。 只在瞬间,八点方位又有子弹掺着呼呼风声而来。 陆楠亭迅速摇上车窗,只是速度终究不及子弹。它擦着缝打进来,从另一边窗户上弹下,冲着妺喜而去。 来不及想,陆楠亭为她挡住。 一声闷哼,妺喜看到男人的眼神变了,疼痛激醒了他的怒意,整个人都散着股戾气。 车外平静下来,却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乖乖呆着,别出去。”妺喜听到他说,“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陆楠亭打开车窗,冲着某一处连放几枪。 妺喜被他压在身下,枪打出去的后坐力带着二人紧紧贴合的身体不断撞击。 一下一下,像要揉进对方的身体里。 妺喜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清冷,又吸引人。 半晌,陆楠亭一个猛子扎出车外,临走没忘带上车门。 妺喜扒拉住车窗,盯着男人的背影,突然很开心。 她想,这个男人有资格在自己身边站上一会。 当然,也只是一会罢了。 车外有零星的几声枪响,也间或有人声嘶吼。最后,轰隆轰隆,远处驶来一辆又一辆越野车。 不少劲装打扮的持枪男人从车上跳下。 场面瞬间归于平静。 过了很久,车门被再次拉开。 入眼是一只宽阔的手掌,粗糙,带着老茧。 妺喜将手覆在陆楠亭的掌心,男人轻轻一握,将她拉出车外。 空气里有隐约的血腥味,妺喜掩鼻,皱起眉头。 地上抱头蹲着一排人,有个男人带头拿枪点着。 是Alva。 妺喜侧头问陆楠亭他们的身份:“这些人?” “你不用知道,总之是坏人就对了。”陆楠亭冲Alva打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让保镖把这人挨个绑走。 今天是陆楠亭设下的局。 前不久Alva就领命放出话去,说陆当家会在今晚亲自送他的女人去机场。 那些人得了空子,自然不会放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这么捞了波脑子不活络的人。 “这话像是哄小孩的。”妺喜觉得好笑:“难道你不是坏人?” “是。”像是回答,又像是在下决心。 陆楠亭看着Alva的背影,又看了看妺喜,“我也是坏人。” 他看了眼手表,九点半了。 “去吧,该登机了,电影拍完了就回来,别让我去中国绑人。” 妺喜笑:“好。” 擦身而过的瞬间,陆楠亭听到妺喜对他说——“你果然拿我当鱼饵了。” 他笑,问心无愧。 *** 登机前,系统担心地问她:“宿主,您还要回来?陆楠亭看着不像好人。” “当然不回。”妺喜歪着脑袋,“做完任务就去下一个世界,有什么好回的。” “... ...你骗他?” “不行?” “... ...” 系统再次为陆楠亭掬上一捧清泪。 同一时间,曼谷某处,有医生在为陆楠亭取子弹。 子弹扎得不深,但拖了很久,连带着周围的伤口有发炎的迹象。 “当家,忍着点。”Alva按住陆楠亭。 男人伸手推开他,这么点疼他还忍得住。 陆楠亭不喜麻醉,所以即便中弹,也从不用麻药。 镊子陷入肉的一瞬间,疼痛放大到极致。 他虚着眼,在疼痛的刺激下眼前突然闪过一幕又一幕的光景。 是千年前的盛世,是美丽而又凉薄的女人。 还有—— 还有那一日,他披星戴月而去,却从此天人永隔的场面。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男人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Alva以为他疼得受不住,刚想上前压着,就听到陆楠亭喃喃。 他说—— “妺喜,我想起来了。” “你就是妺喜。” “当家?” “买票。”陆楠亭披上外套,“买最快的票,我要去中国。” 妺喜,我来了。 这一次远隔万水,横跨千山,我会来寻你。 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