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水路迢迢,杨桓怕劳累了清璇,便命船公放慢了行程,两人各处一室,这几天来,相处的倒也算和平。 清璇还是不愿见杨桓,平时便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里,杨桓倒是有心见见清璇,可每次走到门口,便又觉得自己既想和清璇从头再来,便不该这么步步紧逼她。思前想后,便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转眼一晃,三五天便这么过去,行船在维扬这个小镇便上缓缓停了下来。 维扬是个有着很长历史的小镇,此地人杰地灵,才人辈出,大商翰林院里的青年才俊,多半便来自维扬。 可如今带着清璇的杨桓,并没什么心思造访这么个宝地。今日行船停下,不过是因为维扬地界的官员前来拜访。 杨桓是大商权势上的第一人,无论大小官员,总想在他面前露个脸,若是运气好,得了杨桓的提携,那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杨桓身居高位多年,这样的事不知见了多少,本想着随便找个借口推脱过去,可却晃的发现,那众官员之中站了个熟悉的人,便瞬间改变了想法。 这人一身的青色,目带薄愁,眉心微蹙,目光疏离,仿佛这外界的纷纷扰扰同他不相干一般,他凝视江面的烟波浩渺,仿若遗世独立。 杨桓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总想着该怎么让阿璇笑一笑,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现成的法子送上来了。 “天枢,待会见了丞相,你切记不可冲动!” 一身灰衣的老人拄着拐杖,正低声嘱咐他身边那个青衣的少年。 少年神色寡淡,眉目中有隐隐不耐,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了恩师伛偻的背,想着他已至暮年,却还费尽心思为自己谋前程,便于心不忍,叹道: “老师,学生记着了,待会见了丞相,必不使小性子。” 老人见少年眼中多有不服,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谆谆劝道: “为师知你还在怨恨当年之事,可你再不服气,总要为家族着想,你年轻气盛,确实需要有个人在官场带你一把……” “可我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在官场站稳脚跟么?”少年激动的说道:“我本就不屑别人施舍我的官位,如今又怎能对着他人伏低做小?更何况杨桓……”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一个下人匆匆赶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杨桓的家奴: “沈公子,宴会开始了,丞相请您去前厅一聚。” 杨桓回京是私行,并未乘坐官船。可到底是不愿意委屈了清璇,便包了一条宽敞的游船,如今正好能用来招待一众官员。 自古官场上的应酬便少不了美人与香酒,官员们争着给杨桓敬酒,而宴席的中央,正是几个婀娜多姿的舞姬,如水一般的腰肢合着乐点舞动,尽态极妍。 一边坐着的,是个歌姬,她抱着琵琶,低眉顺眼,虽处于无限的喧嚣之中,却仿佛独处于自己一方小小的世界,思量着自己的心事,与这浮躁的环境格格不入。 珠帘后的清璇,便这么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姑娘。 珠帘之前,尽是官场上的政客,杨桓不愿清璇与这些牛鬼蛇神接触,却又想着让清璇见见那个青衣少年开心,便让清璇隔着珠帘而坐,若是目光平视,正巧能看见那个青衫的少年。 可清璇却早早被这歌姬吸引的目光。 她倚着小桌,说道:“这个姑娘,倒是与旁的姑娘不同。” 立侍于清璇身边的侍女便说道:“小姐有所不知,那个歌姬和舞姬都是维扬的官员新买来的,并未有什么不同。” 清璇却轻轻一笑:“那些舞姬们汲汲名利,都拼命的在官员面前卖弄,而那歌姬,却低眉垂首,不争不抢,可见并不是真心做歌姬。” 清璇顿了一会,便听那歌姬唱道: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一曲终了之时,歌姬的尾音哀转久绝,听得清璇心中微恸,不由叹道:“此曲可真是应景。” 那丫鬟被教的极好,不敢掺和主子们的事,便就笑笑,不做言语。 微风徐来,那舞姬轻轻将挡在面前的青丝别在而后,就在那么一瞬,清璇瞥见了那舞姬的模样,眉心一蹙,正欲再仔细盯着那舞姬看看,可领队的舞女却带着众人鱼龙贯出,再也寻不到那歌姬了。 见清璇面露憾色,那侍女问道:“小姐可是与那歌姬熟识?” 清璇以手支颐,蹙着眉说道:“并非熟识,只是见那姑娘面善罢了。” 侍女便笑说:“小姐若是和那歌姬投缘,便可叫奴婢唤她前来一见。” 清璇略略思索,便说:“罢了,我只是见她面善,多看一眼罢了,若是唤了她前来,她必遭同伴嫉妒,反而于她不利。” 宴会之上,推杯又换盏。清璇不知杨桓安的什么心,居然让自己看他们应酬。吃完了桌上最后一块甜点,清璇觉得甚是无聊,便带着侍女出去透透气。 江面上拂风微凉,这条江是大商的嘉临江,自古以来便有着“天堑”的称号,据说上古时期曾有神女以命为祭,葬身于嘉临江,如今看江面白雾渺远,不免心有戚戚。 “大胆,小姐在此处赏江景,岂是你能冒犯的?还不跪下!” 清璇微怔,回头。便看见侍女正斥责一个女子,那女子好生胆怯,忙不迭的跪下,颤着音说道: “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敢冒犯小姐!” 清璇皱眉,一边的侍女见了,便说道:“小姐不知,方才这贱婢好生无礼,她见了小姐,不行礼也就罢了,还盯着小姐看了半晌!” 为奴为婢者,不可直视主子,这是规矩。 清璇见那姑娘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抖的可怜,心生不忍,便叹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那姑娘如遭大赦,连忙磕头:“多谢小姐大恩!”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只是你下回可要小心些。” 清璇转身离去,未曾留意到腰间一枚小小的挂坠落在了地上,可跪在地上的少女却眼光直直的盯着那枚玉坠,待到清璇走后,她慌忙将那玉坠拾起,托在了手心。 明眸中的泪滴,这才在没有旁人的角落,骤然坠下。 清璇本无心再去那宴席,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好好睡一觉,却在路过宴席时,骤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丞相,老朽的学生沈天枢虽年轻,可却是个可塑之才……” 老人后面说了什么,清璇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整个脑海里不停回响的,都是“沈天枢”这三个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杨桓叫自己前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