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手中闲在地摆弄着炕桌上的杯盖,轻描淡写地问:“依你看,华嬷嬷其人如何?” 沈苓一时答不上来。华嬷嬷如何,是她该议论的? 依着这时候宫里面的规矩,每座宫苑都会有个总管内务的嬷嬷,人称“管家婆”。诚王原先没有封王、还在宫里做皇子的时候,住的是勖勤宫,是太子东宫里的一部分,当时勖勤宫的管家婆就是华嬷嬷。 这次出宫开府,华嬷嬷与当时勖勤宫里伺候的下人一道都被划到了诚王府来,依旧主管王府的内务。这位嬷嬷是个大拿,事无巨细,什么都想一把抓。 就像沈苓她们四个通房丫头受训这点事,本来交给教习嬷嬷也就罢了,但华嬷嬷每天都亲自到场监督,还总要指指点点,不是训一训这个,就是骂一骂那个。 沈苓也是有点阅历的人了,看得出华嬷嬷这种人就是恋栈权力,唯恐有人藐视她的权威,才会事必躬亲,抓紧一切机会向人宣示权力。 华嬷嬷的权力确实不小,原先在勖勤宫就是总管,听说这回开府还是皇后亲口指派了她来打理王府事务,照管诚王起居,相当于让她做了个诚王的临时监护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连诚王都可以管着的。 如今诚王问起这话,沈苓顿了一下答道:“回王爷,我与华嬷嬷接触日短,了解不深,不好一言以蔽之。” 诚王轻哂了一声:“你不是了解不深,是不敢说而已。华嬷嬷如今在王府里一手遮天,你怕她甚过于怕我,也是常情。” 沈苓有点明白了,看样子他也很反感华嬷嬷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宽。可是又为什么要问她呢? 诚王也不等她回应,便偏过头去,自顾自道:“不过是小时候吃她几口奶,她是奶.子府雇来的奶口,因我吃过她的奶,她男人和她儿子才在京卫里担了值差,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白白领了十多年的俸禄,我欠她什么了,犯得上把她当亲娘供着?” 这话叫沈苓怎么接?她越听越纳闷,据原文设定来看,诚王在不熟的人面前都是很高冷的,怎会头一回见面,就向她一个丫头吐槽管家婆呢? 而且,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就是刚才问她如何整蛊金翠的时候,也像是个成年人在信口说笑,并没流露什么孩子气。可他吐槽华嬷嬷的这几句话却像极了小孩子在发大人的牢骚,与他的整体气质很不相符。 总之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诚王回眸见她呆愣着不说话,便催问道:“想什么呢?” “呃,回王爷,我觉得您说得在理,华嬷嬷一家确实得的好处够多了,合该恪守本分,不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换做寻常丫头,听见王爷抱怨对华嬷嬷的不满,肯定要劝说“华嬷嬷也不容易,还请王爷多理解多担待呀”之类言辞,可沈苓才没那么傻呢,诚王既这么说,就肯定不是想听她帮着管家婆唠叨,她要真那么说,第一印象就全毁了。 诚王听完,就静静望着她不说话,沈苓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单纯判断,他至少应该没有不快,以他的性子,要真对她不满了,即使不降罪,也该立马叫她出去,而不是这样不做声地观察她。 看这样子,他倒像是对她挺感兴趣的。 静了良久,诚王才似笑非笑道:“你下去吧,传我的话,你留在府里,其余那几个是退回宫里去,还是留下王府里当差,由华嬷嬷看着安排。” 竟然这样就叫她走了,沈苓问:“王爷方才说要我替您做件事,还未吩咐呢?” 诚王轻轻摆了摆手:“下回再说。” 下派差事竟然还有这次提个头,正文留待下回分解的? 沈苓告退出了主屋,走在庭院的石砌甬道上,仍感觉云里雾里,这一次初见,着实与想象不同。 “系统,查询目标人物对我的好感度和恋爱满足感。” “好感度0,恋爱满足感0。不过,宿主对目标人物的好感度上升为10点。” “……” 敢情我就是个花痴,从前怎没发现呢? 她的情绪和心理除了来自本体之外,也会受一点角色设定的影响,这个角色年纪比诚王小几个月,是个十五岁少女,沈苓会被其影响一点自我认知,再加上诚王气质老成,她就一点也感觉不出与他的年龄差。 只这一面之缘,她先前对任务的那点抵触情绪已经所剩无几。 刚走出诚王所住的主院垂花门,没等沈苓去找华嬷嬷传话,一个守在门口的丫鬟就把她叫去了华嬷嬷跟前。 “王爷都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对于华嬷嬷的这种要求,大概寻常下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王爷是她从小看大的,现在年纪也还不大,做什么,有什么想法儿,华嬷嬷打听清楚,以便更好地照看王爷,好的方面尽量满足,不好的方面尽早遏制,似乎也有道理。 可沈苓不会这么觉得,王爷跟我说了什么,为毛要告诉你啊?你算老几?又不是人家亲妈!人家都快结婚的人了,难不成要真拉着我亲热了一番,我也要把细节都说给你听?亲妈都没管这么宽的!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奴大欺主吗?真是匪夷所思,原文里的诚王志在天下,心里想的都是天下大事,对付的都是朝廷重臣,是人尖子中的人尖子,对身边下人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一个眼神就能把丫鬟吓得噤若寒蝉,现在不过早了三年,竟然会有这么个不入流的婆子想管着他!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她还是得装恭顺:“回嬷嬷,王爷只是好奇金翠为何没来……” “等等,当时的话究竟是怎么说的,你逐字逐句说给我听!” 还要逐字逐句,沈苓忽然心头一动,对诚王今天莫名其妙向她吐槽华嬷嬷的用意有了一番猜测——他就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把那些话学说给华嬷嬷听? 她将诚王询问她如何反手对付金翠的来往言辞都大体学说了一遍,将有关华嬷嬷的话全都略掉,替换为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然后王爷就叫我告退了。” “就这些了?”华嬷嬷面色不善地瞪视着她,两颊下垂的脸肉压得法令纹成了两道深沟,沈苓看着就觉得,夹进去两根铅笔都掉不下来。 华嬷嬷警告道:“你可别想耍小聪明,是皇后娘娘亲口叫我打理王府中事,王爷的一举一动我都管得,你若是妄想攀上了王爷就能背着我说点小话儿,动点小手脚,可就打错算盘了。” 沈苓忙道:“小的哪敢?确确实实就这些了。” 她料着以诚王的精明,除非蓄意,不然说话绝不会被下人偷听了去传给华嬷嬷,华嬷嬷这么说,只能是有意诈她而已。 果然华嬷嬷听后没再怀疑,点了头道:“那就好,既然王爷有意留用你,你就搬去燕萃堂西厢里住吧。” 沈苓又问:“敢问嬷嬷,金翠会不会受什么重罚啊?” 华嬷嬷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不该你管的事就少问!” 在王府之中动手脚给人下药还被曝光,恐怕无需王爷亲口过问,金翠也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毕竟是条人命呢,沈苓强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只能自我安慰:不过是小说里的人物罢了,又不是真的。 小说里的人物……她来此时日尚短,对眼前这世界认知有限,时不时便会觉得自己是身处一个虚幻世界,周遭的人和物不论看着多逼真,其实都还是假的。 可回想起片刻之前所见的那个双眸熠熠的少年诚王,沈苓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小说里的人物”联系到一处去。 他在她眼里,是个百分百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