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为李嘉芝。
姓名是父亲取自于‘云芝九干麦双岐,盍有嘉生瑞圣时’这句诗,寓意我的命格高贵,注定一生不凡。
其实我原本只是边陲小镇戍边小吏的女儿,但当年沈慎的祖父沈之铖,奉命率兵攻打边陲来犯的敌国,一次危难中,我那在边陲从军的祖父恰巧救下了他。
奈何最终我的祖父却因此身患重伤,不治身亡,只留下了当时身怀六甲的祖母独活人世间。
沈之铖自知无以报答我祖父的恩情,但又不得不立刻返京,于是仓促间手写下一纸婚约,若我祖父的妻子诞下女儿,必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为正妻,以作为报答。
不过,后来天不随人愿,我的祖母生下一男孩,也就是我的父亲,派人打听后,知道了上京城沈之铖沈将军的夫人第二胎也是诞下了麟儿,心中谋算再三后,祖母便独自带着父亲远走他乡了。
只盼家中诞下女孩,再去将军府寻这一份姻缘。
而我的父亲李念诚,自小是知晓家中与将军府是有着婚约的,因此在祖母的督促下格外刻苦读书,为了能攀上这一门高枝儿。
奈何天资有限,年近四十才考中举人,在边陲小镇得一主簿官衔。我母亲早年便为父亲育有一子,可父亲却不喜我这哥哥,惹得母亲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后便郁郁寡欢起来。
父亲更是待哥哥满十五岁后,狠心将他送去了军营从军了。
但因缘际遇或许天注定,在父亲考取举人那年,母亲又有了身孕,第二年便诞下一女,那自是我了。
听母亲描述,那是她嫁给父亲二十多年里,父亲最为高兴的一天了。
为了我,他在镇上宴请三日,人人都不解父亲仅是得了一女儿,却为何如此开怀,但只听着父亲一遍遍醉酒呼喊道:“发达了!我李家发达了!”
因此,我自小便被父母精心培养,或许也得老天几分眷顾,生的一副好模样。
但母亲因着生我时落下了病根,加上经年的心气郁结,却在我八岁那年撒手人寰,离开尘世了。
也是自那时起,我再也没见过哥哥,他或许是埋怨父亲自小的冷漠,也或许是怪我的降生导致母亲最终的离世......母亲丧葬之后,他便不再归家,音信全无。
父亲常说我继承了祖母的头脑,自小便聪慧过人的,我知晓自己精于算计,每每都是再三筹谋后行事,渐渐地我在城镇里积累了极好的名声,一众乡绅贵族少爷们无不对我趋之若鹜。
不过父亲从不接受任何媒人的上门求娶,言说着各种拒绝理由,连镇监大人的面子都落了,因此常常看到他被人在背后指摘,说父亲是个不知好歹之人。
我心疼父亲,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为何如此,我马上就要及笄,亲事不定岂不变成了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但面对父亲我向来都是一副乖巧模样,从不袒露心中真实的想法,反而时常宽慰,言说自己更愿一生守护着父亲,惹得他对我倍加怜爱起来。
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依旧为我大办了及笄礼,盛大的宴席之后,他给了我一份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我犹记得那日,他颤抖地从书房架子上拿出一个不是很起眼的木盒,如获珍宝般地捧着来到我面前,头发早已花白却神采奕奕地说:“芝儿,这里面便是为父给你定好的亲事,也是我们李家最大的机缘了!”
看着父亲年迈的脸上满是激动神色,我心里也期待起来,隐隐感觉到这里面之物是能改变我命运的。
我一样抖动着双手接过木盒,从里面拿出了那张当年沈之铖亲手所写下的婚约书。
‘三世联姻,旧矣潘杨之睦;十缁讲好,惭于曷末之间。宋城之牍岂偶然,渭阳之情益深矣。交朋之分,重以世姻。沈府之子,天资朴鲁,近凭游艺之师传。李小娘子姆训夙成,远有万石之家法。聊伸不腆之币,愿结无穷之欢。’
看到上面言之凿凿写明沈氏之子求娶李氏娘子,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看这遒劲有力的字迹,便能猜出书写之人定是身份高贵,自己在这小小镇中从未见过如此好的墨宝。
父亲观我果然看出了这纸婚约的宝贵之处,欣慰地一笑,抚摸着我的头道:“芝儿,这是上京内沈将军府当年给你祖父承诺的一纸婚书,只要我们李家有了女儿,便定娶她为正妻。”
上京城将军府!正妻!
我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这一刻,我不得不感激父亲拒绝了这城里那些人的求娶,原来我本就不属于这边陲小镇,我天生就定下了应是上京世家主母!
“父亲...为何现在告知女儿此事?”
我不禁有些责怪父亲,毕竟我已经及笄,年岁不算小了,而上京路途遥远,再耽误几分,谁知道沈府少爷是否早已经婚娶......
父亲却以为我只是一时娇羞,哈哈一笑道:“我已打听过了,那沈小将军还未成亲,只比你年长三岁,为父一直没告诉你就是因着他自小就在外征战,今年才回到上京,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了镇国将军,前途无量啊!”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位身材修长,身着金甲,五官坚毅的少年将军模样之人,脸上都不禁升起几丝绯红。
于是,就待我满怀欣喜要跟着父亲举家前去上京之时,老天似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父亲竟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了。
哪怕请了最好的郎中来看,都说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
我日日夜夜在父亲床边守着,常常就痛哭起来,为他更为我自己,如果父亲离世,我则要守孝三年,那么还怎样能嫁到上京沈府。
我开始恨父亲,恨他给了我那么美好的期待,却又亲手扑灭了它,就像安嬷嬷的男人一样,许给安嬷嬷一个家,却因铁柱痴傻而抛弃了她们母子俩。
我很喜欢一句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正如我现在的心境,我恨不得死去......
等等!死去?
如果我跟父亲都死在了这边陲小镇,远在上京谁又会关心呢?等我去到了将军府,我的父亲何时离世的又是谁能得知呢?
这个恶毒的念头日日折磨着我,照顾父亲半年之久后,我应该是彻底‘疯魔’了。
在侍奉他用药时,我看着他昏睡多、清醒少的模样,开始真心的认为或许替父亲早早了结了余生,才是真正的尽孝呢......
我找来了安嬷嬷,告诉了她自己与上京的少将军有着婚约,果然从小看我长大的嬷嬷是与我一条心的,她激动地哭了出声,说我是个有福的。
“嬷嬷,但父亲如今模样,怕是也要似母亲那时那般弃我而去......我真是命苦啊......”
我说着便哭泣起来,安嬷嬷心疼地搂住我,我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最有力的武器。
我啜泣着继续说:“嬷嬷,父亲就要离世,而我也因着这吃人的‘丁忧’不能嫁到沈府,我干脆也随着父亲去了吧......”
安嬷嬷这下听我如此言说,心中一急,立刻劝道:“小姐,万不可有如此想法,这些日子你照顾老爷废寝忘食,我相信老爷定也不愿你因他而耽误终身的!”
我用手帕遮掩起来的嘴角都要忍不住笑意了,不愧是我的奶娘,心意都是相同的。
但我不能当这个恶人,我要安嬷嬷当我的刀,斩断我与这小镇、与父亲的孽缘。
于是再次语气无比惆怅地开口:“可......哪怕父亲不愿,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我也只好为父亲守孝三年了,除非...有什么方法能让别人认为我跟父亲一同死了,毕竟这里离上京那么远,谁又能知晓呢......”
说完,我眼泪再次涌出,似是伤心地不能言语。
安嬷嬷却仿佛从我的话里得到了启发,她有些癫狂地道:“小姐,老奴这个法子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其实咱府内人都知老爷时日不多了,这时走或是晚点走都是差不多的...老奴曾听过之前东边的老帐簿一家就是夜里烧起了大火,最后...全家都尸骨无存...”
“安嬷嬷,你的意思是......”
我面上装出的惊恐表情应当是天衣无缝的,不然安嬷嬷此刻不会眼中透露着安抚与狠辣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