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可以是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他们在呐喊,在咆哮,灵魂于外壳的束缚中疯狂挣扎着,想要做出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
可他们不嗯能够。
他们就像是舞台剧中的木偶,被人扯住了命运的丝线,只能按部就班地走向神明书写的滑稽剧的终末。
而这世上的最后一人开始了自己的终幕表演,红发的女孩流着泪,张开双臂,向唯二的观众展示这般天地。
“我记起来了。早在我和妈妈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我的「现实」,就已经步入了毁灭的倒计时中。”
“而父亲说的没错,这座病栋中一切的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
“在所有庇护所失联沉默后,是我向父亲提出了计划,要求他将我改造以维系这个世界最后的庇护所,最后的「乐土」,保护这群编号患者——最后的火种。”
“是我的决定令父亲痛苦到发了疯,在日复一日的侵蚀中扭曲成如今的模样,被我亲手封印在了另一个时空。”
“是母亲通过自残自禁教会我何为封锁、何为自囚,她却在这个过程中痛苦地死去了。”
“是我承受不住母亲的离世与父亲的疯狂,在癔症中抹去了一切记忆与信息,甚至连世界毁灭的真相都被我遗忘。”
“是我无意识中辐射出的精神力波动加重了火种们的病情,让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嗜血的疯子,游走在死亡与生存的夹缝间。”
忏悔者僵硬地勾起嘴角,发出生涩得如同坏掉的人偶般的笑声。
“是我改写现实,将「零」的编号转给了索菲娅,让她误以为自己便是院长!”
“是我送走了妈妈,又亲手杀死了爸爸!”
“是我摧毁了这最后的乐土!”
她笑着、哭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有殷红色彩自眼中流出。
爱米娅彻底疯了。
萧晚也快疯了,她尝试了所有的手段,用尽了全部的源素,甚至试图以自杀的方式转为灵体,只为能向爱米娅说一句话。
但哪怕她将那剑都出鞘半截,令躯壳裂开无数缝隙,却也依旧动弹不得。
就连时间也无法挽回一丝希望,哪怕是一点点安慰。
直到,有支离破碎的手掌拍上她的肩膀,又朝下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向前。
向着逐渐走向失控,身围万事万物都开始向混沌转变的少女前进。
爱米娅在哭喊。
“是我天真地以为神明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是我独断地将「玩家」迎入了这个世界——”
“是我欣喜地与你们一同毁灭了这个世界!”
“是我……是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啊……”
女孩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她收回双手,缓缓地、颤抖地抱紧自己,迷茫地自语。
“可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我所渴望的现实啊……”
然后,有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微弱却有力。
“不是的。”
夜笙牵着萧晚,迈出步伐,全然不顾浑身不断增多的刀劈斧砍般的惨烈伤痕,无视了这来自命运的反击,只是固执地昂着头,直视那恸哭的身影。
他抬手,五指张开,嘶哑道,“这不该是你的错,我不认可……”
无穷的威光自五指间迸发,从中有庄严的轮廓显现,少年驱动破碎的五指收缩、握紧,令命运之书在此彻底降临!
“我不认可……这样的结局。”
他举着书,却已耗尽全部力气,摇摇欲坠。
于是,身后的女孩艰难上前,撑住他的身体,彼此扶持着,再度跨出一步。
他们还不能倒下。
因为起码此时此刻,他们该行的路,还没有行尽!
因此前进,因此呐喊。
直到跪倒在爱米娅面前,全然不顾那跌落尘土的典籍,只是奋力跨越最后的距离,抱住了忏悔的女孩。
萧晚垂泪,任凭悲伤冲刷自我,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深切的悔恨,“对不起,爱米娅,对不起……”
如是,不断自责。
如果不追求TE就好了,如果不依靠她就好了,如果强到无需她也能击败索斯特就好了,如果能提前察觉,杀死布洛,不让索斯特得以苏醒就好了……
明明时间给予了她无数次机会,她却又一次走向了最糟糕的结局。
而夜笙陷入了迷茫。
他们反抗了系统,反抗了命运,坐到了他们本不该做到的事情。
可然后呢?
他们该如何拯救眼前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少女?
他们似乎什么都做不到了。
倘若是无数的怪物侵袭,夜笙自信能与萧晚一同将之屠戮殆尽;倘若是忽然降临的一场天灾,夜笙能够保护爱米娅安全无恙;即便是世间恶意的压迫,夜笙也相信爱米娅一定能够撑过去。
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早已毁灭的世界,一个充满恶意的命运操纵者。
再没有任何希望的时空。
唯一的可能只有——
夜笙低头,看向尘埃中的命运之书,伸手。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蠢,这种行为似乎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如此自私的人身上,更别提对象是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小姑娘了。
可不知为何,夜笙总觉得,自己欠她一条命。
那么,或许此时此刻是时候偿还了。
穷尽他所能找到的一切可能,唯一能够让眼前的女孩获得希望的道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将他与她的「命运」交换,让她获得「夜笙」的一切,能够以自己的意志,在另外一个拥有未来的世界生活下去。
然而,就在他握紧典籍的那一刻,身体的崩溃终于抵达极限,令他再无法动弹哪怕一丝一毫。
这并非幸运,只不过是,爱米娅在这个时间点最后渴求且可能实现的现实罢了。
「夜笙和萧晚能够活下去」的现实。
于是,夜笙输了,输给了爱米娅的祈求,哪怕爱米娅本人都未曾认知到这一点。
而爱米娅渐渐止住抽泣,只是流泪,望向萧晚的眼眸,“萧姐姐,为什么要道歉呢?该忏悔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错的是我,是我破坏了你的一切。”萧晚悔恨着,“若说这一切都有一个罪魁祸首的话那也决不会是你的。”
漫长的沉默后,爱米娅轻声道,“真的吗?我真的没有错吗?”
萧晚收紧双臂,“嗯!”
可紧接着的疑问,却令她失声。
“只要蒙上眼睛就能继续生活下去吗?”
“只要忘记一切,世界就会变得美好吗?”
爱米娅顿了顿,勾起嘴角,“听起来真美好啊……”
“但这是不对的吧?逃避不会有用,我一个人活着也全无意义。”
“这都是我的罪,也理应由我来偿还。”
“什么,意思?”萧晚睁大了眼睛,却只从爱米娅的瞳孔中望见浓到化不开的绝望。
接着,忏悔者抬手,现实被歪曲,将二人弹至百米开外。
然后,她十指交叉握紧置于胸前,宛如最虔诚的信徒,开始了祈祷。
“如果这个时空中还有着对这世上的生灵怀有哪怕一丝怜悯的神明的话,请聆听我的愿望。”
“我愿以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生命与我的灵魂为代价,只请求您能够挽救一切灭亡的命运,给予他们最后一次艰难求生的机会。”
“只因不该有世界毁于深渊。”
于是,有一道短暂的叹息自天穹上、自虚无中、自所有生命的灵魂内响起,然后,降下奇迹。
「契约完成」
下一刻,破碎的声音不断响起,细密的裂纹自小姑娘的肌肤上生出,从中溢出流彩夺目的光辉。
“爱米娅!不要!”
在一切破碎之前,夜笙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
而她似乎听见了,于是看向他,嘴唇无声地开合。
谢谢。
永别了。
然后,女孩的躯壳轰然崩溃,足以改变现实的神性终于冲破了人的束缚,向上肆虐,无节制地生长,恰似一柄直指天穹的黄金之剑,笔直地刺透了黑云,刺穿了天空,令那怪物发出惨叫,挥洒出无尽的残肢黑血,又在圣洁光芒的照耀下消融殆尽;令那血色穹顶猛地亮起一抹蔚蓝色彩,眨眼间扩散向四面八方,粗暴地驱散了一切歪曲。
有青草与鲜花从泥土中探出脑袋,有参天巨木拔地而起,鸟儿唱着欢快的歌谣褪下黑羽展翅翱翔,清澈的溪流在山岩间击打着欢愉的节奏。
一切是如此美好。
因为春天来了。
?
现实
餐桌上,二人沉默地相对而坐,各自垂着头,良久无言。
许久,萧晚才起身,令椅子与地面发出摩擦的声响,轻声道,“抱歉,我要一个人呆会。”
“……嗯。”
夜笙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门板将那身影遮挡。
过了一会,他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对面房中传来的拼命压抑的悲鸣声。
“他妈的……”
夜笙闭了闭眼,右手用力掐住了左手手腕,掐得五指深陷其中,鲜血淋漓。
他的眼中浮现出命运之书的虚影,那一行行鲜明的字迹已是不容置疑的历史,像是一柄柄锋利灼热的剑刃刺穿了他的灵魂。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的故事。
“他妈的……”
【《第七病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