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约在两年前的冬天,对于正在承受着严寒的这座城镇而言,刚刚二十二岁的李军已几乎算得上是一位情场老手了。不知为什么,爱情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柔地照耀在他英俊的脸上,照耀着他走在铺满爱情鲜花的道路上。这一天,他顺利地过完二十二岁的生日,在他一口气吹灭了二十二根插在精美蛋糕上的生日蜡烛后,准确点说-在他抬起头来的一刹那,无意中发现了一双黑漆漆的少女的眼晴在用一种充满特殊意味的光芒盯着他看。那是一双纯美如水的眼睛,被一缕黑发遮盖着,洋溢着淡淡的忧伤,像秋天树林中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当他与这双眼睛相遇的时候,他的心竟加快了跳速,手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但他立即摇摇头,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呢?我说过我决不会对什么女人动真情。我对她们说“我爱你”只不过和平时大家在一起开玩笑时说的那些话没什么两样,诸如“你放屁”之类。哈,总之,我他妈这辈子独身独定了。我是什么?就像王朔说的那样,叫着:我是流氓我怕谁。所以,想到这儿,他便镇定下来,和朋友们一一碰杯,喝掉了满满一大杯葡萄酒。然后把一只香烟叼在嘴上,很随便地叉开腿,咧嘴笑起来。
那个美丽的女孩名字叫甜,是某厂的一名仪表工。她在宴席上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上坐着,不发一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这近乎挑战的姿态激起了所有在场的男孩子萌动在心底的莫名情怀,他们都想通过讲笑话或玩幽默的方式让甜开口说话。可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甜只是淡淡一笑就打发了他们施展的所有计谋,让那些人在失望的同时觉得了无趣味。但是不久,事情有了变化,人们惊异地发现了甜散淡的目光慢慢聚合,最后集中在了李军的身上。
那一天,来为李军祝贺生日的朋友们有三个,他们分别是松鼠、黄雀和鹦鹉。这些绰号在他们中学时代就有了,另外还在一位叫耗子的家伙目前已经不在了。原来他们五人自幼就非常要好,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但只要大家呆在一起,就仍是以绰号相称,这样足以说明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了。同时,你会发现这些绰号对他们来说十分切,比如松鼠戴眼镜,眼睛总是眯着;黄雀长一副大耳朵,走路砰砰跳跳的;耗子啊,身子瘦长,牙齿把嘴唇鼓起来;而鹦鹉有一张瘦脸,目透着狡猾。李军也有绰号,叫白马。与之相比,强是他们当中的白马子无疑了。所以受到女孩子的青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都算上是坏孩子,略有一点痞罢了。在中学毕业后待业的那一段时光里他们每人买了一辆摩托车,列队在大街上疯跑,耗子就是在那时撞在一辆大卡车上死掉的。他们失去了一位最要好的朋友。从此,每他们聚在一起时总免不了要有一项这样的内容:
“来,为耗子干杯。”
大家栖惶一阵,然后才能开怀畅饮。偶尔,他们也会发一些类似的感叹,诸如:
“耗子太亏,连女人是什么滋味还不知道。”耗子像个阴影,伴随他们已经许多年了。如今,刚才说过,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并且都有了对于女人的诸多经验。在他们四人中,有三人先后进了工厂,松鼠最出息,考上了一所石油大学,现刚毕业,又分回了这座以石油和化工产品而闻名的城市里来。他们已离不开这个地方。这里留给他们无论美好还是不快的记忆实在太多。变化最大的是松鼠,上了几年大学,性格变得内向,几乎不怎么说话。尤其可贵的是他居然不懂得钱的重要,当狗、鹦鹉和白马大谈如何想法子搞到钱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嘴大张着,表情不自然地拿手往上推一推眼镜。他们说他读书读成呆子了,世界又多了一个傻瓜。李军说:
“读书有什么用?人一生下来就不应该有这件事儿。”
众人立即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李军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了看松鼠,又看了看甜。甜不失时机地朝他莞尔一笑。松鼠便脸红了,支吾半天,竟找不到一个强硬的理由来说服他的朋友们。尤其令他伤心的是他发现甜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了强。那么他这些天来的追求是白马。他后悔自己不该带甜到这里来参加强的生日宴会,这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问题是松鼠和黄雀大方地带来了自己的女朋友呀,所以松鼠在后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小气了。甜和松鼠在同一个车间,松鼠在上班的头一天就喜欢上了这个看上去清纯得像一片叶子一样的女孩子。但松鼠是太软弱了点,有一次和甜约会,他们在明亮的月光下谈呀谈,深深地呼吸着秋天野地里的气息。月光照着甜那苍白美丽的面孔,甜的睫毛在夜空中一闪一闪,仰起脸做出一副格外陶醉的样子,像是在鼓励松鼠去吻她一下。但是松鼠退缩了,把脸扭向了一边。突然,松鼠的手被甜紧紧抓住,松鼠心里紧张起来,而行动仍是迟缓不决,手心里的汗液像小河一样哗哗作响。甜只好放开了这只不解人意的手。甜心里难受极了,她对着月亮叹道:
“松鼠,你让我好失望啊。”
李军的生日宴会结束时已是夜深人静,甜与松鼠默默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她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回忆强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了。她想着强的头发、眼睛、鼻子、眉毛还有耳朵,无一不散发着特殊的魅力。她甚至把李军与一位她所崇拜的香港歌星刘德华非常自然地联系在了一起。那一刻,远在香港的刘德华像影子一样飘飘而来,把一切美好的象征都赋予给强了。当然,李军对此一无所知。李军似乎永远是那么大咧咧的样子,他大概把朋友送走之后就上床睡觉了。并且很快打起了鼾。甜不行,甜和松鼠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心离松鼠很遥远。冬天的夜晚再幽静不过了,路灯把光芒投射在雪地上,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星星密极了,镶在蓝色的天幕上一动不动。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在吹,树干在响。忧伤的松鼠心里在呜鸣地哭着,但他说不出,他想对甜表达一种永远也不会改变的爱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看看甜,甜走得很快,几乎不是在走,而是在飞。不错,甜在飞,扇动着一双美丽的翅膀。
就这样,他把甜送到了楼梯口。甜的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那一夜。甜和松鼠都失眠了。
第二天傍晚,甜给李军打了个电话,约李军出来谈谈。她支吾了半天才把这个意思表达完整。李军似乎在意料之中,说算了算了,甜,我今晚有事儿,改日再说吧。什么事这么重要?甜问。李军说我现在忙做生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呼我。你听,BP机又叫了。再见甜。李军干脆说,你去找松鼠玩去好了。李军说完先挂了电话。甜呆楞很久,泪水从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把心横,又给李军打了电话,她叫着李军,李军,她的声音颤抖着,李军。我不会误你太多时间,我只对你说一句话,行吗?李军显然很不耐烦,说我听,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把我骗出来就不是一句话的问题了。不听我不听。甜哭出了声,说:真的就一句。但我必须当面对你讲。李军听到了甜的哭声,软了下来。真的一句?嗯,真的。那好,你呆在电话亭别动,我这就过去。
当李军驾着摩托车赶到电话亭时他看到甜正在外面等候,她缩在电话亭旁边一面墙壁的阴影之中,娇小可怜的样子与昨天的高贵形象大相径庭。李军看了她一眼,使劲地加大了摩托车的油门,摩托车像一头发疯的驴一样没命地叫了起来。甜吓得紧紧地护住了耳朵。
李军说:“快上来呀。”李军飞快地把车驶到一片荒野里,当他停下摩托车后甜已经把身子都冻麻了。甜哆哆嗦嗦地下车,牙齿在咯咯打战。甜靠在李军的身上暖了一会儿,李军把头低下来,深深地吸着甜头发上洗发露的香味儿。四野一片寂静,朦胧的月光穿越云层,远处的村庄里传来了阵阵狗吠。城市的灯火在眼前不停地闪烁。过了一会儿,李军说:
“有什么话,你快点说吧。”
“我现在什么话都没有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
“知道你还问。”
“那你告诉我,松鼠怎么办?我们可是哥们儿。”
“我对他讲就是了。”
李军不再说话了,无可奈何地把她揽在了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李军腰上的BP机又嘀嘀地叫起来,李军说:
“妈的,她们总缠着我不放。”
“是谁?”甜问。
“还能有谁,”李军说,“除了女人还能有谁。”
甜笑了:“谁让你这么有魅力来着,刘德华。”
“谁?”
“刘德华。”
李军有些生气了:
“甜,你这人好没意思啊,”他说,“刘XX算个屁,他从香港跑来给我揩屁股我都不要。哼。”
甜看他说得认真,就急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撂。我是说着玩玩。
冬天很快过去了,这个冬天对松鼠来说是个灾难。他就这么眼看着心爱的甜从身边溜走了,而且一去不再复返。他给甜写了许多声泪俱下的情书,并且诉说了李军的种种劣迹。他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了对李军的背叛。在他看来,李军首先背叛了他,是他先从他手中抢走了甜的,所以才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在他看来,李军的劣迹实在是太多了,一般的女孩子哪怕知道一件李军的劣迹也会远远地躲开,会像鸟一样地闻风逃窜。开始,松鼠只是小心翼翼地对甜讲了一件强的无关紧要的劣迹,甜没有理睬;于是猫又写了第二封信,当然是把一件强的更为不齿的事情说给甜了,哪知甜仍是不睬。到了班上连理都不理他了。松鼠不甘心,又写去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在写到第八封信的时候甜找到了他,说,松鼠,你太卑鄙了。松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爱你,永远不会了。松鼠哭了,问她为什么,我哪点儿比李军差?他根本就是个流氓。甜很平静。甜说他的事情我早知道的,你信里说的那些都已不是新闻了。他都告诉了我。本来,李军还觉得有点对不住你,可你把他的事一桩桩兜售出去,现在你们俩谁也不欠谁的。你们俩扯平了。甜还用责备的口吻问松鼠我们在同一个车间,离那么近,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干嘛非要写信?松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啊,他也太书呆子了。最后,甜说松鼠,爱情是不需要第二眼的,只一眼我就认准了李军。我们俩做个朋友吧。好吗?
松鼠心如死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本来故事写到这里应该结束了。这个爱情故事并不新鲜。或许爱情的故事从来就没有新鲜过。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事情出在了甜的身上,甜说完那些话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觉得已经松鼠的思想工作了,最后她支支吾吾地向松鼠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说
“松鼠,有件事找你帮忙······只是太不好意思了。”
“什么事?”松鼠问。
“我想跟你借点钱,很快就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