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正要吩咐侍从退下时,思卿忽然翩然下拜:“妾有一事,欲求陛下解惑。”
萧绎见她郑重其事,愣了片刻,思卿已经自顾自说:“朝中抚州贪腐一案沸沸扬扬,妾听闻,此事竟然与妾母家有所牵连……”
思卿极少在人前直言不讳置喙政事,萧绎一时不解,看向思卿,思卿却悄悄地向他眨眨眼睛。
萧绎愣了一下,思卿又用帕子掩住口鼻故意咳嗽。
“皇贵妃操心的事情越发多了,”萧绎会意,淡淡道,“前朝之事,莫要多问。”
“陛下恕罪,此事沸沸扬扬,妾寝食难安,故而……”
一个茶盏应声而碎,一众侍从纷纷伏地不敢作声,只听萧绎冷声道:“你出去。”
思卿丝毫不见惶恐,举手加额,叩拜道:“妾告退。”
思卿步履轻盈走出内殿,菱蓁迎上来还端着那盏汤,脸煞白着道:“姑娘怎么这般直白就问出来了?陛下怎么……”
思卿却笑:“陛下一发作,看以后老匹夫还敢不敢来求我出头?”说完端起汤一股脑喝干净转身走了了。
“我还以为要进献陛下,感情端这么远出来,是给您喝。”菱蓁追上去唠叨。
潇潇秋雨止,凉风乍起,凭添凄意。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不知是哪一宫的宫人吹起了笙,笙声传入思卿所居的宁华宫里。隔着屏风,思卿遂吩咐守夜的宫人:“天已寒,竹簟石枕都撤下罢。你们也下去,不必守夜了。”
珠帘镂曳,香炉中的香烟袅袅,户满香风。夜已深沉,半窗残月的影子投射在妆台上,仿佛生了一层薄尘。
醉也无聊、醒也无聊,那雨一时又脉脉飕飕地下起来。飞翘的檐角将汇集在瓦间的雨水抛下,水声沥沥,连宵未绝。
宁华宫里一片死寂,宫人已然睡熟。长夜漫漫,思卿却辗转难眠。她忽然凉凉一笑,对黑暗的门边方向低声道:“三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思卿待字闺中时,于节庆日入宫请安,深得定安贵太妃喜爱,并被贵太妃收为义女。后来思卿入宫为妃,私下里依旧按旧时习惯唤今上,按照这一辈里的大排行,唤今上“三哥”。
思卿入宫三年有余,原本与今上感情甚笃。且今上每临朝后,多与思卿议论得失,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今上今日对思卿这般发怒的情形,甚是少见。
萧绎笑道:“你还生我的气了不成?这么晚了还不睡?”
思卿道:“我怎么敢?今儿得多谢三哥演的好戏,我那便宜老子起码半年不敢再来烦我。”
萧绎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不是因为晋了何宁嫔的位分,你……”
“跟她无关,”思卿打断萧绎的话,开门见山说,“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没有?我确实想问,抚州……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那便宜老子捞银子捞出的事端?”
萧绎摇了摇头,轻声道:“抚州这次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刑部的人在查,还要等。”
思卿道:“还要等?这几日我已经觉得人心浮动。每一个见我的人,都意味深长地多看我几眼。”
萧绎笑道:“你居此位,难免引人侧目,你又何必理会。这事要等,等到江东成亲,大抵就有结果了。”
“抚州的事,和嘉国公成亲有什么关系?”思卿问,她意识到什么,“嘉国公要成亲了?”
萧绎点点头。
叶家和沈家是姻亲,沈江东的胞妹沈浣画嫁给了思卿的兄长叶兰成,所以嘉国公沈江东的事情,思卿也略微知道一些。
沈江东年幼时,老嘉国公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对方姓江,近年先后为双亲服丧,两家的婚事一拖再拖又拖。
这位江姓姑娘为人练达,曾经出而为官,轰动一时。但是她的父亲生前虽然与老嘉国公交好,但不过是刑部的小吏,无甚家世。沈江东的婚事拖得太久了,许多人都揣测这桩婚事要黄,京里想给这位少年亲贵做媒的排队能从帝京排到上京去。
“江东的这位新夫人,丁忧前是刑部主事。恰好她是抚州人,又是回抚州丁忧的,所以抚州的事情,是她在查。她成亲前必定回京交割差事,所以等江东成亲,抚州的事,便可以了解了。”萧绎徐徐道,“不过抚州的事,确实不大对劲,兴许真和叶端明无关,也未可知。”
“无风不起浪,”思卿道,“我那便宜老子是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
“比如……”
“比如三房叔父想让三房妹妹做老九的房里人”——老九指的是小敬王,在这一辈里大排行第九,“四房太太想让四房庶妹给嘉国公当小妾。这是一家子什么东西。”思卿负气把手串丢在塌上,“娘家闲事,以后我也不会管了。”
萧绎一笑:“不说这个,江东成亲,你兄嫂回京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