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隐隐的感觉,萧锦棠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出鞘则一往无前的名刃,或许这个国家已不能用寻常方式改变,而是需破而后立。
楚麟城被心底蓦地跳出的想法惊了半刻,他忙垂眸看向福禄,柔声劝慰道:“总管不必心忧,麟城定拼死护陛下周全。”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便是楚氏只剩最后一人,也定护陛下安危到最后一刻。”
青年的嗓音柔和沉稳,分明是劝慰的话语,却带着沉肃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坚定。福禄哽咽两声,泪水倒是比言语先一步涌出。见楚麟城慌了手脚,福禄一面拭去面上泪水一面连声道:“少帅委实言重了,言重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扶起地上的宫人太医:“这里的人也都是老奴一手培植起来的,都是忠于圣上的老人了,少帅大可放心。”
楚麟城闻言,想起这四人进来时都对自己行了礼,此时见四人跪地,忙对每人回礼,再将之扶起。
“麟城入宫之时,本以为宫中再无忠君之人,未曾想到,竟还有忠心赤胆之人!”楚麟城环视众人,忽的一笑。那一瞬他敛去了方才的沉肃,像是褪去了一层铁甲一般。见楚麟城唇角含笑时众人才恍然回悟,面前的人不仅是楚家军的少帅。他有着少年独有的飞扬神采,只不过平日里他背负的期冀太多,让人往往忘记他不过只是个初初弱冠的少年郎。
“诸君既同为帝党,还请打板子时别脱了某裤子,也请大人们下手轻些。”他笑着作势要往那刑桌上趴,他素日是不爱笑的。玉泉大长公主说他笑起来跟他父亲一样,唇角一翘就带着点痞气儿,跟那些风流公子们一样。再说军中爱笑之人镇不住军心,故而父子俩习惯了人前板着一张脸。
可楚清和却说,哥你千万别轻易对其他女孩笑,你笑起来时,就像是四月的风一般。
福禄连忙拦住了他,慌忙道:“统领这说的是哪里话?既都是忠君一派,如此坦诚相见,那又何谈板子一说?难不成陛下给了统领这么大的委屈受,陛下还会打您板子?”
楚麟城还未答话,便见那俩行刑官将门推开,不消片刻便搬进一抬担架置于楚麟城跟前。
楚麟城看的不由失笑,心知福禄是要自己扮作受了刑的样儿。虽觉自己被这六十大板打的走不动道儿委实有些有损自个儿英明,堂堂禁军统领被六十大板打的被人担架抬走像个什么话?但楚麟城也知,这些话只能自己暗自腹诽罢了。这宫中四处是眼线,他只得听从福禄的话躺在担架上作痛不欲生的样子被宫人们抬去皇帝贴身侍卫所居的偏房。
但楚麟城不知道的是,在宫人们抬着他走后,刑房旁一侧的门却悄然被人从内推开,而里面走出来的人赫然是在北苑大发雷霆后愤然回宫的萧锦棠。
穆太后在北苑突感心悸已回寝宫宣了太医。太后抱恙,太医院自是倾巢出动前往太后寝宫请脉问诊。现下宁仪殿早已乱成一锅粥,且听闻妹妹有恙,穆钰连午膳还没来得及用完便往宫里赶。穆太后这方既要照顾主子又要接待进宫的穆侯爷,故安插在萧锦棠身侧的眼线自是松懈了不少。
见萧锦棠出来,福禄忙上前请安。萧锦棠淡淡受了礼,眼底神色晦暗,沉吟半晌后才问道:“福禄,你觉得楚麟城为人如何?”
福禄没想到萧锦棠会如此开门见山,但见萧锦棠神色沉肃不似随口一提,只得如实回道:“启禀陛下,方才老奴以按您吩咐对统领进行试探……只不过老奴以为,楚统领乃真君子是也。”
“君子?孤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萧锦棠喃喃半晌。他想着这人可真是多面,既像个沉稳如山岳的男人,又像个多变的少年。如此多面性的人物,究竟那一面是他?而他那一份赤子忠君之心,又有几分真假?
是否该去相信这么一个人?庙堂如棋,他们都是棋子,谁又能真正的说是谁的人?
萧锦棠暗自思忖半刻,又侧目看向跟在福禄身后的太医:“柳言萧,你觉得呢?”
柳言萧嘻嘻一笑,他这次易容成了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他这一笑,满是褶子的人皮面具像是绽开了一朵菊花儿似的。只瞧这他顶了一脸山羊胡的脸妩媚一笑,道:“圣上您这是哪里话?为何您能信我,而不可信那什么劳什子的楚家少帅呢?”
萧锦棠闻言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那孤现在就给柳卿找点活儿以证忠心如何?”
柳言萧眼波流转,不住的点头。可他手中还捋着人皮面具上的山羊胡,这一点一抬间,一不小心将这胡子捋掉了几根。
“不知圣上有何吩咐?”柳言萧讪讪道。
萧锦棠垂下眼,冷声笑道:“母后凤体有恙,心疾复发。儿子思来想去定是北苑贱奴冲撞太后所致——”
“故而,将北苑管事的人头奉于母后榻前,就道是儿子一片孝心了。”
他说完看向了一侧的福禄,声冷似裂冰擦铁:“听闻心疾之人是最见不得血光的,福禄,你亲自将人头捧到太后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