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至此处,穆钰无端的有些惊恐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一旁跪着的兰卿睿,期冀他能说些什么缓缓这略显尴尬的场面。可兰卿睿还是那副垂首敛目事不关己的样儿,仿若方才自己的明示暗示他听不懂一般。穆钰见状只觉心下忽的一沉,一线不祥的预感逐渐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是自己算错,不,是自己自大妄为了。穆钰一直以为兰卿睿不言不语是为了给自己顺水推舟。但自己却忘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兰卿睿此次不愿助自己一臂之力呢?兰卿睿不是傻子,穆钰看着这个垂首不言的当朝帝师,忽才想起,在这个御书房里,最善弄权制衡之术的人正是兰卿睿!
他不言语并不是他的默许,他只是在静观沉思权衡利弊罢了。易子凛若是掌了凉朔关的守军指挥权,这就意味着大周的门户咽喉全都落在了穆钰手中。说句不好听的,这朝中便只剩下了穆氏独大,皇帝无权,穆太后垂帘听政。内掌朝政外掌军权,这可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
兰卿睿不可能不知道穆氏掌权对楚氏乃至对皇族甚至对整个大周意味着什么。穆钰只觉一线寒意顺着自己的脊上往颅内窜去,凉寒之意直激得他抖了个激灵。穆钰再明白不过了,轻敌妄为乃是兵家大忌,他本以为可以抓住楚麟城失职一事狠狠打击楚氏。但机会来的太突然,令他忘了三思而后行的道理。自己往上这么一参,敌对楚氏的态度委实太过锋芒毕露,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之野心暴露无遗。
他怎可完全信任兰卿睿?朝局如战机,分秒之间瞬息万变,这世间哪里有绝对的敌对和绝对的信任?像是要应证他的猜想一般,阶陛旁侧的楚麟城敛眸垂首,再度躬身对萧锦棠肃拜道:“请圣上恕罪,容臣下再禀。”
“说。“萧锦棠轻点御案,神色淡淡,似笑非笑。
“陛下。”楚麟城说着顿了顿,似犹疑又似名刃即将出鞘。穆钰听得心下一紧,他慌然抬眼向楚麟城望去,却见少年将军眼底似隐一线寒芒:“还望陛下恕罪,但陛下不妨想想,临阳城是玉京咽喉门户,又有龙图卫作守。”他说着顿了顿,深深的看了眼穆钰,语调忽的昂跃起来:“但我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一将守两城的情况,一将一关,既可避免主将分散造成的防守失利,亦可防止军权过于集中……而冠军侯不仅守了帝都咽喉,还想守帝都门户,那试问如此……冠军侯是要将陛下视于何地?”
穆钰闻言面色一寒,见楚麟城张口又欲再言,竟顾不得礼数站起身便指着楚麟城怒斥道:“含血喷人!本侯忠心为国,屡次率军平乱北燕不说劳苦,便是十余年来镇守临阳莫敢不怠亦不敢认功高。张口便论臣忠奸,圣上面前,哪由得尔等小儿混淆是非信口雌黄!”
穆钰越说面色越难看,他心底亦是惶然。楚麟城是否含血喷人他心下最为清楚。他此番一言委实让穆钰始料不及,穆钰怎么也没想到,楚麟城竟敢当面质疑自己。而那听似胡言乱语的话细想却是字字珠玑,一字一句力似千钧的让一场鲁莽且不算高明的阴谋成了阳谋。穆钰只觉冷汗缓缓的自脊背里渗了出来,众目睽睽下,他仿佛一个站在台上忘词的跳梁小丑。
楚麟城斜睨了穆钰一眼,心知穆钰亦是心虚。他正欲继续开口激将,却不想一直沉默不言的兰卿睿忽的叩首打断了他:“楚统领的言辞未免太过咄咄逼人,臣与冠军侯同朝共事多年,实认为此言欠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