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秋一整宿都没睡好觉,一闭眼都是初雪那双蕴含着水雾的眼。 一滴一滴,源源不断的,往下滚着。 滚汤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他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程言秋越想身上越热,一举从床上爬起来,烦躁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随手拿了手机,拉开门,撑在小阳台边上往远处看。 夜晚的校园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风声,凉凉的风扑过来倒是降了不少燥火。 程言秋垂着头,手机边缘来回翻动着蹭着手心,有点痒。 半晌,他转了个身,把手臂压在背后的栏杆上,手里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往屏幕上敲字。 【你今天怎么哭了】 程言秋犹豫一下,删掉。 【哭什么啊】 语气太生硬,删掉。 【在?】 程言秋满意地看着屏幕上的单字,这还有点像他。 发送。 * 初雪昨天眼睛疼,早早的就睡下了,第二天醒过来时,眼睛都睁不开,比门缝都闭得紧。 小姑娘在床上闭目养神十分钟,才又睁开眼,用核桃缝大小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望了几秒钟,眨巴眨巴眼,掏出了枕头下的手机。 映入缝帘的第一条消息。 【来自程言秋:在?】 小姑娘一瞬从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挺起身子,盘着腿,仔仔细细地确认着信息人,抿了抿嘴唇,回复他:【不在。】 一分钟以内,初雪小口吞咽着口水,拍了拍脸,清脆地响声唤醒了她的理智。 她理他做什么? 撤回! 不光撤回,初雪毅然决然点了右上角,一套行云流水将对方拉进了黑名单,心里舒爽多了。 程言秋在食堂里捻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飞速被撤回的信息,有点想笑,又像是被萌到了。 回复都回复了,还装不在。 【昨天你哭什么?】 小半分钟过去,消息依旧保持着小菊花转呀转的趋势。 学校这什么破网,连个消息都发不利索。 程言秋咬着吸管,单手切换成流量模式,眼看着下一秒,绿色的气泡前多了个大红色的感叹号。 ? 程言秋又点了下感叹号,重发一边。 不变的仍是惊红色的感叹号。 程言秋不可置信,愣住了。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焦躁衍生而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又不全是,更像是他多此一举还费力不讨好。他真是吃多了才发信息,暗暗骂了一声“操”,把豆浆一扔,也不顾身后韩泽的喊声转身就走。 * 九月底,X大的社团活动进入了尾声。 初雪怕麻烦拒绝了学生会、青年爱心组织等一系列常规的学校活动,毅然决然进了校篮球队,原因只有一个—— 下寝那天的学姐是之前帮她改衣服的姐姐,一进门瞧着初雪就夸小姑娘个子正适合篮球队,如果不来篮球队着实可惜,像是天空没有云朵,撒哈拉没有沙漠,篮球队没有初雪。 初雪被夸得害羞,脑子一热,在报名表上填了自己的信息。 初试,二试,初雪一路开挂闯到了最终环节,进了篮球队。 篮球队什么地方? 高个子集中营,大家打起球来满是冲劲不说,球更是不长眼的危险物品。 况且初雪不太爱运动,当时又只是一时脑热,平白无故的说退出又不好。小姑娘索性当起了后勤,大家一训练完给每个人发发水,打打气,活做起来也轻松自在。 而后,每年一季都会有的秋季篮球杯,篮球队的训练热火朝天的进行。 初雪听说今年不光是打比赛,总决赛的时候校队还会请回去年一位重量级选手,传闻这位选手以一手任意球最为出名,无论什么姿势,无论什么样的高度,无论有多少人围攻,只要投出手,没有进不去筐里的球。 只是,主角总是在最后才出场。 直到比赛前前一个星期,初雪才见到这位神秘嘉宾。 一身白色球衣,背影宽广,腿部肌肉精悍结实,一米九几的个子,单手挎着球,懒懒散散地靠在球架下和林妙讲话。 初雪眨巴两下眼,意识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任意球。 她从听闻的那天起就指望着任意球能好好教自己几招,让她在距离篮板一米多的距离可以投进几个球。初雪毕竟是带着求人的心态,总不好空手拜师,小姑娘没有靠近,而是率先去休息室里掏了两瓶矿泉水才跑了过去。 初雪刚喊一声“学姐——”,任意球就偏头朝下看,初雪也收了音,愣住了。 林妙把小姑娘往过搂了搂介绍:“初雪,这是程言秋,我发小。” “之前不是还想跟他学投篮嘛,这两天他正好来训练。” “哦——”程言秋把球往地上一拍,也不看初雪,拉着长音:“别想了,学不会的。” ? 初雪懵了一下,整个人又进入了攻击状态,气得跳脚。 他怎么说话呢?能不能说话啊? “你能说话说话,不能说话闭嘴。”林妙伸出巴掌往程言秋胸上狠狠一推:“人家小姑娘还不一定想跟你学呢。” 初雪奶凶奶凶地附和:“就是就是。” 程言秋:“…….” 比赛迫在眉睫,后勤的任务也繁重了起来,初雪没工夫跟程言秋滞气,更觉得没必要了。 都多久了,她怎么也不会像个小孩子一起生这么久气呀。 刚把一瓶矿泉水摔在程言秋手里的初雪气鼓鼓地返回草地上,在心里默默地劝导着自己。 初雪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管队员们的随身物品,时而抬起头欣赏一下投球,可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到程言秋。 这已经是她第二十三次盯上了程言秋了。 要说篮球队里,个子高的一抓一大把,但程言秋又活脱脱高了小半头,放在哪扎堆都明显的耀眼。 低头控球的动作潇洒,投篮的动作也利落,连发尖上带着的汗珠都好看。 初雪真的觉得自己疯了。 分明已经控制了。 分明她跟程言秋毫无关系的。 “诶——” 耳边似乎有杂乱的叫声,一声压过一声。 “快躲开啊!” 初雪抱着膝盖,目光涣散地盯着篮球框,沉迷于“为什么总是忍不住看程言秋”这个问题之中无法自拔,自动将周围的声音降到最低。 “咻——”地一声。 一颗篮球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初雪的鼻子。 初雪懵了一下,球熨过的风有点烫,鼻腔里似乎有什么滴了下来。 一滴一滴顺着唇边划了下来。 “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言秋,球也不打了,拨开人群往初雪身边跑,随手抓起地上的包纸巾往小姑娘鼻子里塞,语速很快:“拿好。” 初雪微微地“啊”了一声,想要皱了皱鼻子,还有点疼,眉毛拧成了一团,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眼底也涌上层水雾,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后知后觉:“谢谢呀。” 一瞬。 初雪被抬了起来。 细白的小腿在空中微微晃动两下,腰上的手往起扶,自动地将她的头往上抬。 小姑娘一只手压着纸巾,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了程言秋的球衣领。 指尖沾染了一滴汗水,黏黏的化了开来。 “你…你干嘛呀。” 初雪除却小时候被初父抱在肩膀上举高高,还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而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小姑娘急得想哭,身子虚虚地转动两下,反而被束得更紧了。 “别动。” 程言秋的声音淡淡地,好像有点不耐烦,分明应该像白马王子一样和善地跟她讲话,此时却像是“你可别给我动动了我就杀了你”的刽子手,大跨步地往体育场外走。 一路上,初雪把头埋进程言秋的胸前,浑身像是被鼻血染过似的,从脸颊到指尖,都红得不像话。 “你这人真是….”初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要是说他太坏,人也不见得坏到哪里去。 说他太凶吧,有时候又很温柔。 程言秋用手一颠,眼睛微微向下瞧,整个人的逼迫感更强了,尾音上挑,“嗯?”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初雪把头垂地更深些,像是鸵鸟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头藏在土里,声音细细低低的仿佛这样程言秋就听不清。 “太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你从一开始就骗我,说你叫韩泽,我傻兮兮地叫了你半个月,你心里是不是都在偷笑。” “怎么你这个人连句实话都没有啊。” 初雪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在耳畔的风,一不留神便回轻轻溜过。 “你哭就因为这事啊。” 程言秋恍然大悟。 “嗯。” “是我的不对,不应该骗你。” 二十多年来,程言秋都没给谁主动道过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她面前好像是个例外。 道个歉好像也没他想得那么难。 他的话淡淡地,不轻不重,却一下一下激在初雪心底里,慢慢地融化开硬邦邦的冰,软成一团水。 阳光投过树疏之间落成一斑一斑的光点斜斜地映照在两个人身上,校医院的路很偏僻,四周安静,只有偶尔的蝉鸣,少年的气息很轻一下一下的吐在初雪发顶。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