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犹含一丝热意,投进书房便成了羊毛地毯上一个小小的斑点。廊下的猫儿饶是皮毛厚多,也终得放下架子悄悄蹿进来,在斑点处懒懒卧下,掀起眼皮瞧一眼正认真读着信笺的白衣少年,又合上了眼睛。
半个月送一回的家书仍旧准时送到。
年迈的爹娘对他这个幺儿仍是宠溺无度叮嘱着在外吃饱穿暖,不必苛省用度,不必挂怀家中事。
顾大老爷对儿子唯一的要求便是沉下心来多读些书,争取能走仕途,顾大夫人卫氏则更在意儿子在外寄人篱下是否受了委屈,说着若不得意早些回家也成的话。
卫氏在二儿子面前藏不住话,几许对家中琐事的随口抱怨便不小心透露了顾家近来和同是保宁商户的魏家多有不睦之处的事实,但应只是小摩擦,顾定延心绪难免波动却也远水难救近火。
此外,刚走水路从京都经转襄阳城回到保宁的兄长顾承延也捎了一封来信。
早在顾定延与顾承延从保宁出发之时,京都就传来了近几年会在保宁府挑选一家商户为皇商的消息。此话一出,保宁几大商户自然被闹得人仰马翻,个个使尽浑身解数欲要攀上这富贵绝伦的高枝,顾家也不例外。
顾承延带着他出门,其实起先只是为了与京都的某个故旧联络感情,看看有没有门路能够上这个机会,把他安置在常州婶娘那儿,原也只是一句笑言只是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留在了金陵。
不过顾承延捎信来却不是说的这件事,而是京都官场的一件大事。
前内阁元老周炎龄因变法之事遭群臣弹劾愤而辞官归乡,空出来的内阁大臣之位已由傅阁老的学生穆鸿大人顶上。
消息不过寥寥数行,顾定延却看得心潮起伏。
周炎龄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他是保宁府一带近数十年间出的唯一一位金科状元,步入官场后更是抱负远大,为官之地皆赞誉无数。在他进入内阁之后,更是大力推行了许多激进却极为有效的变法,此举引得以旧制牟利的官员不满,就连一些百姓也不得其解反声唾骂,可顾定延自幼便熟读这位保宁名人的事迹,他明白,这个人做的,都是一心为民的好事。
他亦和保宁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人一般,崇敬着这位敢作敢为的高官。
只是,奋勇如周大人也不得不放弃了吗?
他颇有些唏嘘。
但这些事如今究竟离他太远,他摇了摇头,提笔给家里人写起回信来。
福安便是在这时回来的。
他笑嘻嘻地和顾定延行了礼,转头就把卧在毯子上的猫抱了起来。
那灰猫儿吓得一激灵,差点伸出爪子挠他。
“带着一身寒气,小心冻坏了你的宝贝猫,它可怕冷着呢。”
顾定延瞥了他一眼,没停笔。
福安闻言忙将猫儿放下来,挠了挠头,好奇地凑过去:“少爷,家里来信了?”
“嗯,我爹说,一切都好。”
他草草地答了,看了一眼依旧平静的门外道:“小五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来了,不过跟着陆夫人去西府吃点心去了。”
顾定延笑着摇头,随口问道:“如何?三少爷可带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福安闻言脸色一变,叹息着将在贺阳楼的事以自己的见解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少爷,依小的看,您以后还是少跟无少爷亲近吧。今日这事,瞧着实在不得劲。”福安想起顾西面不改色地看着一人死在眼前以及那医药箱中一根根细长的金针,就忍不住浑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