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沈文宇猛地打开门，冲进妈妈的卧室，浴室里水声潺潺，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母亲衣衫完好地坐在浴缸里，左手边被刀划了好长好深的一刀口子。　　　　“妈——！”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冲了过去，一把将消瘦的母亲抱了起来，想要往医院冲，却被袁倩一把拉住了胳膊。　　　　“沈文宇，已经……不行了。”袁倩摇了摇头。她自带活体检测系统，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沈文宇突然腿一软，抱着妈妈跌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像爸爸离世那一次那样，任性地哭出声来了。　　　　这一夕，沈家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父亲，母亲，弟弟。　　　　“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沈文宇笑得很难看，他在讽刺他自己。　　　　他望着袁倩，悲伤蔓延无边。　　　　“我从小，因为病重，弟弟觉得我抢走了爸妈。他讨厌我。他恨我……”　　　　“小时候，我爸照顾他学生的时间比照顾我还要多。我只能听话，懂事，我当年级第一，我得老师夸奖。我和弟弟不一样，我听话，也许……父亲会更喜欢我。”　　　　“而我的妈妈，她觉得我身体不好，迟早会死的，所以她更爱弟弟，我连一声抱怨都不敢。”　　　　“我那么努力的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可是最后，为什么，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沈文宇癫狂地红了眼，狠狠一拳，锤向浴室的墙壁。　　　　无力，又悲哀。　　　　袁倩也不怕，只是沉默地陪着他，连一句安慰地说不出来。　　　　沈家，的的确确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袁倩！你说，这是为什么……”他颓废地抱着母亲的尸体，目光空洞地像个失去连线的傀儡娃娃。　　　　袁倩抿着唇，没有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她煞气腾腾地推开沈文宇的房间门，轻车熟路地来桌前，拿起那个模型狠狠地砸在地　　上，“511，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把你送到沈文宇身边，是为了阻止他黑化，不是让你见死不救！”　　　　511沉默了一会，也没喊痛，声音变得比以前更加机械，冷漠了一些，它说：“大人，任务系统不能插手异世界的事情。”　　　　“任务系统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端！”　　　　“大人，511不能插手。对不起。”511一动不动，坐在一个玩具模型，木愣愣地躺在地上。　　　　“……”袁倩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511没有错。　　　　任务系统向来只执行命令，它不是人类，没有自主行动思想。　　　　没人给它下令，自然……　　　　所以，即便这一刻，她把511给毁灭掉，也于事无补。　　　　沈妈妈不会再活过来。　　　　沈家终究，只剩下了沈文宇一个人。　　　　袁倩颓废地倒在他的床上。　　　　“也许我真的……救不了他。”这个任务，失败了。　　　　袁倩捂住双眼。　　　　早知道，就不要来。　　　　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算什么？　　　　“大人，这张纸，能救他吗？”511变回原形，小翅膀上粘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袁倩红着眼，拿过它翅膀上的纸条。　　　　那是沈妈妈写下的遗言，悄悄地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袁倩红着眼睛看完，捏着纸条冲出卧室，回到沈文宇身边，将纸条塞进他手里，“沈文宇！你妈妈的遗言！”　　　　沈文宇愣着接过。　　　　——儿子，妈妈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有时候……会想，妈妈到底生了几个儿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小旭就不存在呢？有时候又会觉得，你爸爸根本没死，他只是去乡下了，不久后就会回来……文宇，妈妈的精神出问题了。也许将来我会变成自己一辈子也不想变成的模样，丑陋，虚弱，疯狂，面目可憎。所以对不起，妈妈不能陪着你了。　　　　——你今年要高考了，妈妈知道，我儿子，一定会考得很好。你的梦想是要去医科大对吧？真棒，可惜，妈妈不能看见你将来穿着白大褂的模样了。我不想变成你的拖累，不想和你一起去大学，妈不想变成你的包袱。　　　　——倩倩很好，是个很好的姑娘。妈听你说过，她家里也是没了爸爸妈妈的，所以她一定会理解你的，一定会珍惜你的。妈妈相信。　　　　——上大学的学费你不要担心，妈妈早就给你和弟弟准备好了，银行卡的密码你知道，你一定要好好的，爸爸妈妈都会看着你的。　　　　——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弟弟的话，一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把他骂醒，然后……嗯，把他带到你爸的墓前跪个三天吧。　　　　——文宇，对不起，妈妈爱你。　　　　看完后，他微微阖上眼。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珠。　　　　“袁倩……”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嗯。”　　　　“我以为，她是因为小旭的死……”　　　　袁倩沉默，也沙哑了声音：“不是的，她是为了你。”　　　　沈文宇笑得苦涩无比，“对，她是为了我。”　　　　“我，还能哭吗……”　　　　袁倩哽咽着嗓子，点了点头，“可以。”　　　　“那，你别看。”沈文宇还闭着眼，重复道：“你别看。”　　　　“好。”　　　　袁倩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又一次，那种灼烫的温度，浸入心底。　　　　而她的脸上，也流下一道暖热的泪痕。　　　　……　　　　毕业的那天，晴空万里，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散尽，而青春里的所有疼痛，都能够就此消失——　　　　袁倩和沈文宇站在操场临时搭的高台上，抱着医科大的录取通知书，作为全省状元、优秀毕业生，接受记者们的毕业采访。　　　　袁倩瘫着脸，目光飘忽。　　　　她和沈文宇一起，考上了医科大。　　　　但是现在，看着身边拎着话筒面带微笑接受采访的沈文宇，她有了疑惑。　　　　理应说，考上大学，沈文宇的人生应该会一帆风顺，只等以后变成人生赢家才对。　　　　沈家已经没有人能影响到沈文宇了。　　　　那么，到底这个任务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她越来越不明白了。　　　　现在联想起来，首先是她‘变成’人类，芯片能力受到无限制的降低，然后是任务资料的缺失，最后是任务目标的怪异。　　　　就像一团乱麻，她看不见头，也找不见尾。　　　　就在袁倩出神之际，底下有记者突然提到她的名字：“这里问个题外话，据同学们说，沈同学和袁同学是一对情侣，是真的吗？”　　　　沈文宇脸上的笑僵住。　　　　如果承认，那么袁倩这个名字会一直和他绑在一起。但是……随之而来，两个人面对的舆论压力……　　　　袁倩也微微愣住。　　　　她和沈文宇的关系……　　　　她没有想过。　　　　就算是因为任务的原因，但确实，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她身边，最熟悉的人就是沈文宇。　　　　可是恋人……？　　　　她是机器人啊。　　　　还没等袁倩矢口否认，沈文宇就已经上前半步，把她微微护在身后，对着镜头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和袁倩是同桌，经常在一起学习，所以大家误会了。”　　　　他伸手，按上她的脑袋，笑道，“袁倩对我来说，是家人。”　　　　“我的家人过世的时候，一直是她陪着我，我很感谢。所以在有时候，会把她当成小妹妹，像这样，摸摸她的头，可能就会让大家误会了吧。”　　　　他说完，又不着痕迹地把她挡在身后。　　　　迎面而来的闪光灯，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袁倩微微垂下头。　　　　家人……　　　　不是很爽。　　　　511：大人，您眼睛要红了，小心点！　　　　袁倩：哦。　　　　直到采访结束，袁倩也没说一句话，等记者散去，沈文宇才转头看向她：“走吧，回家。”　　　　袁倩瞥了他的背影一眼，“沈文宇。”　　　　“嗯？”沈文宇回头。　　　　“为什么那么说？”袁倩问了出来，似乎在发泄不满。家人，沈文宇把她当成家人？　　　　沈文宇看她一脸的面无表情，心一跳，想着：完了，这一看就是生气了。　　　　于是笑着把人拉过来，捏了捏她含怒的脸：“别生气啊，如果我不那么说的话，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惊讶！高考状元竟然早恋，早恋对象竟然是她！”　　　　袁倩：……　　　　沈文宇看她没乐，赶紧又说：“我们是状元嘛，不能给未来的孩子带去不好的思想引导，不管怎么样，早恋都是不正确的。”　　　　袁倩怪异地睨他一眼，“沈圣父，舆论怎么样我不管，我们本来也没有在交往，问题是，把我当成家人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做他的家人。　　　　如果沈文宇在她身上寻找亲情，那么等她也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文宇嘴角一僵，“你不肯当我的‘家人’啊？”他眼中黯淡，似乎很委屈。　　　　袁倩突然就心生恼怒，“我不想跟你讲！”　　　　什么狗屁家人！　　　　这个该死的世界！　　　　袁倩甩手走人。　　　　沈文宇一见这样，心知不妙，赶紧几步追上：“你生气了？真生气了？我错了。”　　　　这两年，他别的没有学会，对袁倩道歉倒是毫不含糊。　　　　“走开！”简直暴躁。　　　　“喂喂……袁倩……”沈文宇无奈地拉她手腕，“我不那么说，我应该怎么说？”　　　　“……”　　　　手再次被甩开，沈文宇似乎也有些恼了。　　　　一把扯过袁倩肩膀，把人按在墙上，语气沉重：“你告诉我！我不那么说，我应该怎么说？你教我，我应该怎么说！”　　　　袁倩微抬眸，少年的眼含挣扎，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里一颤。　　　　“袁倩，我只有你了。”他哽了哽喉头，“你就当我的家人不好吗？”　　　　袁倩沉默。　　　　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把自己放进沈文宇的怀里，低声安慰：“没事，没事。”　　　　“不管是家人，还是其他，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沈文宇就像一头被困住的幼兽，抱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绝不放手。　　　　“……”　　　　她没有回答，也给不起任何承诺。　　　　芯片微微发烫，模拟着人类的心脏，似乎被什么刺了进去，刺痛发疼。　　　　“别生气，袁倩，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