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返回宴席的路上,程氏方才行至那竹林旁,远远的,看到正厅旁边的回廊上,虞晚苼面带微笑地同自己的妻子袁氏说着些什么。他面容俊朗,举止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越发的从容俊逸。
只见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并未看到有人,便走得离袁氏更近些,边低头说着什么,边抬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复又食指中指并起,指背轻轻摩挲过袁氏的左侧脸颊和下巴,满眼的喜爱与疼惜。
袁氏有些慌乱,环视一周后放下心来,嗔怪地伸出指头,轻轻地点了点虞晚苼的胸口。
虞晚苼爽朗一笑,轻轻拉了拉袁氏的手,夫妻二人分开便各自忙碌去了。
程三姑娘站在那竹林后,胸中激荡仿佛内有惊涛骇浪,整个人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如今总算知道自己一直在介怀什么了。
这么多年,对外她都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严家儿媳妇的角色,曾祖父退隐之后,程家所有的名声便都是这位优秀的程家女儿,行止有度,待人和煦,有礼有节。
可她渴望的,便是那一幕,明明已经成婚五六载,却依旧恩爱如初、两人私底下互相释放着那种旁人不曾见过的爱与尊重——那都是她不曾有过,也从未在自己父亲母亲身上见过的。
夜里,她躺在严敏淳身边,忍着一动也不敢动,假装自己睡得很沉,其实心绪起伏难以入眠。
严敏淳不好吗?他好得很啊,丞相嫡孙,家世优越,身高臂长,面貌周正。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拧巴成这样,这种拧巴到头来肯定会害了自己。
还好,虞晚苼要外放了,她所有的不甘和妄想都可以歇下了。
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白日里那胸中的惊涛骇浪,此刻都化作一湖寂静的苦水,憋得她呼吸不畅,浸得她一颗心好苦,好苦。
今日在虞府的答谢宴上,与虞晚莱年纪相仿的几位公子中,不争气的那一拨不是吟诗作对便是讨论哪家花楼的陈设最为清雅,哪位头牌最漂亮;争气的呢,讨论往年哪位举子的文章最佳,哪位考官喜好什么文风。虞晚莱一个两边不靠的人,实在熬不住轻浮之气与学究之气的左右夹攻,便一个尿遁躲到了假山亭后,半躺在一棵斜着的
黄栌枝子上,叼着草,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愣神。
大哥十月就要去走马上任,自己要不要随他去浀州?娘可能不会同意。要不把自己装进箱笼里,偷偷跑去?这汴梁他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正躺着一片一片地扯着那树枝上的叶子,忽然听女子边说边笑的声音向假山这里走来,他慌得差点滚下树,看了看枝叶尚且茂密,他便小心地将自己藏好,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她们应当是路过。
来人便是袁九娘子、陈五娘子与梁七娘子。只听袁九娘子道:“我那阿初妹妹最是和善,只这几年不在汴梁你们没见着她而已。”走着走着,九娘子忽然停了下来:“哎呀,我给她带的东西,那个包袱,还在厅里。”
她让巧儿回去拿东西,自己与陈五娘子、梁四娘子便在那黄栌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树上的虞晚莱在心中叫苦不迭。
不一会儿,另一边走来了薛云初和凌双双,袁九姑娘一见她二人便开开心心地迎过去:“阿初妹妹!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我给你做了白狐裘的披风,方才落在我阿娘那儿了,正让巧儿去取,一会儿就过来。”
薛云初笑着行过礼,便接连她递过来的手道:“姐姐手巧,去年赠我的手炉并包布可是派上大用场了呢!妹妹在此先行谢过了。”
袁九道:“你我自当不必如此客气,我听你舅母说,九月你就要返回山门,到时候我再去送送你。”
凌双双最不耐与一群贵女行礼寒暄,因此站得有八丈远,用手里的石头砸着水面上的睡莲叶。
陈五娘子,梁四娘子站在那黄栌树下,等着她俩寒暄完了再来相互介绍一番,没成想梁四娘子一抬头,在那枝叶间竟看到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庞,她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拉着陈五姑娘道:“姐姐,那树上可是有人?我好像看见那花仙还是树仙了。”
陈五娘子纳罕,顺着她的手指过去的方向看去,只间枝叶间一张脸缩了回去,虽只是一瞬,但她也看见了,那张脸眉目艳丽,唇红欲滴——莫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在树上淘气呢。
便唤道:“是哪个妹妹,快下来,当心摔着了。”
几步开外的薛云初与袁九姑娘闻声回头,也一并望着那茂密的黄栌。只见树枝轻晃,隐约有那人影在树上。
嗖的一声,八丈开外的凌双双飞身上树,一把将虞晚莱提了下来。
“你撒手!快撒开,成什么样子,撒手!”虞晚莱面红耳赤,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挥着袖子。
凌双双一把松开他的衣领,拍了拍手,十分鄙视地斜了他几眼:切,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竟然偷偷躲在树上瞧人家小娘子。
薛云初一眼认出她家二哥,十分无奈地扶了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