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愣住:“阿爹?”
“嗯!”柔嘉重重点头:“就是那个好看的阿爹,不过阿爹说了,要阿娘同意了他才能真的做柔嘉的阿爹,阿娘,你同意他做柔嘉的阿爹吗?柔嘉可喜欢这个阿爹了。”
在柔嘉如同绕口令一般的稚嫩童音里,方氏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只记得自己在地牢里,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来看过她了。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到太子穿着铠甲策马而去,又仿佛看到无数魂魄在自己身侧往前走。
那时她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心里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只浑浑噩噩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后来呢?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她从那冰冷的地上抱起来,一阵冷松香笼罩了她。迷蒙间她努力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那人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地牢狭窄幽深的阶梯,最后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别怕。”他说:“都过去了。”
她双瞳无力聚焦,只看见个熟悉的轮廓,那样一双流光溢彩的妙目叫她心里安稳下来,便再次闭上双眼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梦里,她独自摸索着,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后来,黑暗中有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路向着光明走去,醒来便是这间屋子了。
她眼中渐渐沁出泪来,有些哭笑不得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柔嘉的话。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眉目如画,身形挺拔,白净修长的手上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在门口笑道:“这药苦的很,嬷嬷去拿蜜饯去了,你且稍候一阵。”
柔嘉喊着“阿爹!”便冲过去,他只得将药碗高高地托起,十分不自在地说道:“柔嘉,快别喊了,当心你阿娘生气了。”
丙申宫变中,魏王为郑承恩所杀;晋王断右臂,左手也断了三指,最终被勉强救了回来,只得终日缠绵病榻。而晋王长子则病情加重,华圣神医不得不每日里守在榻前,仔细照料。
王皇后身受重伤,终归不至于要了性命,也不过从此离不开汤药,需日日静养以延长寿命。
淑妃袁氏救驾有功,在她百般推脱之后,依旧被铭轩帝升任贵妃;而五皇子郑承锳成了唯一一个即将成年的皇子。
不知为何,铭轩帝并未着急立太子。郑承锳则只管日日侍奉在侧,所有汤药都要亲自尝过之后才亲手奉给自己的父皇,朝臣无不称赞五皇子是个至纯至孝的人。
肖夏全在那日几乎丧命,最后由华圣神医妙手揽狂澜,将他救活了。如今依旧在床上躺着,怕是需要一年半载才能康复。他卧薪尝胆,背负杀妻之仇蛰伏于仇人身侧,又将太子的部署透露给袁无错,可谓功不可没;最后亲手杀了何岳笙,也算是得偿所愿。
袁无错、莫应星、邓挞勤王有功,莫应星任西南大将军,邓挞任镇北大将军,袁无错则升任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
薛云初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将军大酬宾吗?
其余虞晚苼、严敏淳等人皆有赏赐,便是梁昀瑾也入了五城兵马司做了一名南指挥使。
九月初十,宣威侯与妻妾老小等家眷踏上了向东一千里的流放之路;而武定侯朗国宁等参与诬陷先太子郑承赟案的罪首纷纷问斩于北市。武定侯原配闵氏带着婢女小福,启程往潼州王玉姝的老家,去告慰王玉姝的在天之灵了。
何氏姐妹皆拿了《放妻书》,被送往了汴梁西郊庵堂。临行前,何十一娘子想对邓挞说些什么却寻不到他的人。
是啊,向他道歉吗?教他娶了妻却过得如同一个鳏夫,还要日日受太子摆布,还差一点铸成大错。
可是好像也不需要道歉了,他也蒙骗了太子,表面上假装乖顺,其实暗地里却给了太子和何家致命一击。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带着自己的一名贴身丫鬟,最终还是踏出了邓府的大门。
“自此一别,愿君保重。”
何大娘子这边可不大太平。
她死活不愿接那《放妻书》,更不愿被送往庵堂里草草终了余生。在下人架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院子的时候,她大骂道:“你们谁敢动我?我一日不接那放妻书,便一日还是这府里的主母!皇上说了,罪不及出嫁女!你们,你们要抗旨吗?”
她状若癫狂,头发都挣得散了开来,加上面容扭曲,此时便如同那夜叉一般,几个粗使婆子险些没能按住她。
一时间内院沸反盈天,喧闹不止。
“慢着。”一道沉稳的女声响起,叫闹成一团的何氏和婆子们安静了下来。
何氏一看是自己的婆婆庄氏,便甩脱了婆子的手,扑到庄氏脚下哭到:“阿娘!阿娘啊!儿媳娘家虽然有错,但儿媳不是后头祖母生的!便是连我父亲,皇上都免了他的死罪,他并未参与谋反啊阿娘!求阿娘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不要将儿媳送到庵堂里,儿媳从此定当好好孝顺阿娘、侍奉夫君,为肖家开枝散叶……”
庄氏让人将何氏扶起来坐在了椅子里,由着她哭泣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口说到:“何氏,肖家确实不能再留你,除了何家谋反,还有另一层缘故。”
她目光深远地望着何氏,又好像没有望着她一般,慢慢道:“你可知我儿的原配是怎么死的?”
何大娘子呆呆愣住,委实没想到庄氏为何突然提起来先头的那位来,她姓什么?她在小祠堂里看到过,好像也是姓庄?
庄氏闭了闭眼,最终一狠心道:“这件惨案,原本不应再提,毕竟我儿已经亲手为我那可怜的儿媳报仇雪恨了。”
“但,如今你闹成这样,想走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我那可怜的卓儿,是被你祖父安排了杀手扮作劫匪,半道截杀的!如此血海深仇,我肖家,若是还留着何家的血脉在这府里,倒叫我那可怜的卓儿如何安心往生!可怜她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一尸两命!”
何氏被这一席话震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的祖父,杀了肖夏全的发妻,又将自己嫁给了肖夏全?
难怪嫁过来后,他以各种借口从不碰她,难怪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难怪府里所有人对她总是充满敌意。
肖夏全每逢初五十五躺在她身边的时候,怕不是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她吧。
何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我儿不愿为难于你,你便好好的收拾了,安心地去庵堂里养着罢。”庄氏最后说道。
何氏一听肖夏全不愿意为难她,眼中顿时升起来一丝希冀,道:“他呢?阿娘,我要见他,我去求一求他,那些都是我祖父做下的,儿媳并不知情啊阿娘!让我去见见他!我同他说清楚!”
她说着便要扑过去,这时,颂梅站出来,一巴掌将她打了回去。
何氏被打得脸一偏,一看是颂梅,便厉声问到:“你这个奴才,凭什么打我!”
颂梅含泪道:“你还有脸见他?他,他被你们何家人伤得那么重,差一点就保不住性命,你去见他作甚!”
何氏闻言,往后一步步退去,最后终于跌坐在了椅子里,再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