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走进去，刚才还刺得他无法停留的喜字已不能灼伤他的视线。

白小娜正和陆见淇在席间敬酒，尽管他寡言得近乎沉默，但白小娜总是得体地把应说的都代他说完，既然他答应娶她，她想那一定是爱她的，那是她最难忘的一个夜晚，而令她难忘的原因却不是幸福。

陆见深穿过人群走过去，悄声说：“见淇，你出来一下。”

“哦。”他漫漫应着，甚至不询问原因。

然而，毫无预兆地，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门口，惊悸的，讶异的，不解的，还有愤怒的。

渺歌泪眼朦胧地站在那儿，站在红的世界里，正在被笑声淹没，还有那个周旋于笑声中的熟悉身影。

“渺歌……”陆见淇不可置信地走过去，她却后退着，泪水在眼中颤动如湖心的涟漪，扭身向外跑去。

“渺歌！”陆见淇想也没想就跟在了她的后面。

“见淇！”

白小娜也要追去，陆见深拉住她，“小娜，别去。”

她猛地转头，眼里流动着怨恨和愤怒，颤声说：“你满意了？”她的目光使他绝望，几乎是同时，他耳边“啪”地一声热辣辣的响，“我恨你！”她厌恨地甩掉他的手，向门外奔去。

她的声音巨石一样砸下来，陆见深感觉自己快要倒下去了，他下意识地扶住身边的桌子。厅里静悄悄的，然后响起了窃窃私语。

陆老夫人难堪地站起来招呼说：“大家别在意，继续啊，继续。”

当人群恢复了喧哗，陆老夫人下来走到陆见深身边，低声而严厉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奶奶……”

“你去跪在陆家祖先的灵前问问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现在就去！”

“是。”他退出去，只觉得一切都像个梦，那么仓促，不真实。“明天会好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消失在夜色里。

渺歌踉跄地向前跑着，像风里一片紫叶，在夜和尖石之间飘零，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虚弱地扑到一棵树上，倚着树干慢慢滑下去，抱着膝，孩子似的抽噎起来。

陆见淇走近她，试着揽她的肩，她在他臂下冰冷僵硬如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

她摇着头，“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不是这样的！渺歌。”陆见淇抓着她的双臂，“我以为你跟表哥走了，我以为不会……”

“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是吗？我不该回来，我知道我不该回来！”她泪眼婆娑地推开他，挣扎着站起来。

“渺歌，渺歌！你要去哪儿？”

陆见淇慌张地拉住她，仿佛要拉住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一滴泪碎在她唇边，她回过头，笑着说：“去娶你该娶的人吧，在洞房花烛夜对我一个不名一钱的傻瓜说谎话又有什么意思。”

她脸上有他从未见过的昙花般的笑容，凄美而绝望。

他的手无力地从她臂上滑落，他们的指尖一擦而过，“究竟我怎么做你才肯留下来？”

她摇摇头，转身走去。

“渺歌，我只是以为……”他的心猛的一抽，疼得几乎说不下去，他艰难地注视着她残忍的离去，“以为你在表哥那里比和我在一起要快乐。”

渺歌蓦地停住，本已住的泪水又一次浸洇了面庞，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为了我的幸福？

陆见淇走过去，像一个虚弱的孩子一样从背后抱住她，叹息着唤：“渺歌。”

她一抖，仿佛四年来所有的气力都已用来等待这一声呼唤，如今等到了，便一下子初醒般的满足和乏力。

这才是她的见淇啊，那个说做就做，从不后悔的见淇，那个时而嘲弄似的扮深沉，时而又赌气胡闹的见淇，刚才，那怎么会是他？那厅上的木偶怎么可能是他！他去了上海，现在，他回来了，知道这些已经足够。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静听他的心跳像听着整个世界的声音。

“我们要到哪里去？”她问，却已有了答案似的沉静。

“你说呢？”

渺歌看看天，月牙像张笑口，嘴角悬着颗银亮亮的痣，她笑了，有一点顽皮地指着它，“我们朝着那颗星走，看看能走到哪里。”

“好！”陆见淇牵起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走吧。”

两个人相携着向前走去，月亮在它的黑色床单上打了个哈欠，钻入浮云的被中睡去。

天很黑，但会亮起来的，前行者的路也会越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