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未时一刻,正是高阙城最是热闹非凡之时,各家店里都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处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说起来,高阙城是个少说也有近五百年历史的城市,五十多年前高皇帝赶走东越皇帝进入高阙时,尽管已经在长都住了有十余年,还是被高阙的宏伟壮阔所震惊,横竖相交六十四条大街,两百多个坊市,面积足足有长都两倍那么大。
其实,不光是大溱东越把都城定在高阙,甚至在东越之前,皇甫氏坐皇庭时,高阙就已是都城了,那时整个国家还不似今天这般被弱洛河一分为二,国土有如今大溱和东越两个国家加起来这般大。
皇甫恪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差不多七十年前,他爷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整个天下还是他们皇甫家的,可是却被当时的宰相林有道,也是后来的东越开国皇帝夺取了皇位,整个皇甫家族几乎被林有道诛杀殆尽,幸存的人因为意见不一致,竟硬生生地分裂成了两支,爷爷所在的这支选择了投奔大溱高皇帝,剩余的人就臣服了林有道。
可惜的是,林有道虽然夺取了皇位,却迟迟没能平定整个朝政,还不到五年,就被大溱高皇帝夺占了厌次河以北的国土,又过了十年,竟然被撵去了弱洛河之西,靠着这道天险,东越才能苟延残喘了五十年,皇甫恪胸中满是嘲讽之意,鼻中也止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自然不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而是从小听母亲和其他人谈论时,林林总总得到的信息拼凑出来的。
他明白父亲不愿意他知晓皇甫氏过往的历史,他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得知皇甫氏曾是一国之君时,跑去问父亲是否是真的,父亲非但没回答他,反而罚他跪了三个时辰,饿了两顿饭,那时他不过五岁,为此,母亲还跟父亲狠狠怄了一场气。自此,他怕惹父母生气,便不再主动问这些,旁人说他听着便是,从不多嘴插一句话。
他更清楚最初分裂的两支皇甫氏一直彼此厌恶,老死不相往来。二十多年前,另一支皇甫氏的女儿被东越皇帝封为湖州公主,奉旨到大溱和亲。按理说,他也算是父亲的堂妹,可是父亲却从未过问,甚至都不及母亲对她关怀备至,时常入宫跟她攀谈家常,还时时请旨,让她到自家归省,但是父亲几乎次次都避而不见,只有母亲一人接待,他晓得父亲从心底不喜欢这个堂妹,也不喜欢自己跟她亲近。
可是今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隔壁雅间那人对父亲的一番嘲讽,终于勾起了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也激起了藏在内心多年来的委屈,他走得甚是急切,身畔白狮子似乎能明了他的心思,不住在他右臂上蹭来蹭去,宛若安慰他一般。
皇甫恪轻轻地拍了拍白狮子的头,眼看着前方的路上人流稀少了些,正欲上马,就听旁边店里爆发出如雷的呼声:“好,好啊!”
皇甫恪从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心中抑郁难纾,忍不住冲店内望了一眼,见是个棋社,门上硕大的“烂柯社”三字,细细瞧来,竟是用黑白棋子在墙上镶嵌而成。
皇甫恪自小得父亲指点,在棋艺上也算是小有成绩,平日也颇喜欢这黑白之道,只是从来不在陌生人前显露,可是见到这门上的“烂柯”二字,不由想起了当日的王质,不过去石室山砍柴,在山中见到两个小童子对弈,就在旁边观棋,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小童子提醒他该回家时,他去拿自己的斧子,却惊讶地发现木头斧柄已完全腐烂了。而等到下山回到家中,竟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烂柯,这棋社老板倒当真取了个好名字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令人感慨。
皇甫恪来到店内,见众人围着一张青石桌,两人坐在两旁的青石凳上对弈,仔细看来,棋盘竟是雕刻在青石桌上,上面布满了晶莹剔透的黑白子,粗粗算来,双方各已下了近百子,却仍是难分难解。
对弈的双方是两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几岁的模样,一胖一瘦,胖子执黑子,瘦子执白子皇甫恪凝神观看两人的棋路,就知两人棋艺都颇高,只是水平相当,短时间内只怕难分输赢。
瘦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众人齐声叫好,连皇甫恪也是心内默默称赞,围观众人中有人笑道:“老李,今儿我看你跟老马这棋局又要下到天黑了吧?”
皇甫恪听那人的语气,似乎两人还甚是熟悉,常到这间棋社来下棋,不由一笑。
那瘦子听这句戏言,当下爽朗一笑:“棋逢对手,就算与老马下个通宵,我也情愿,你说是也不是,老马?”
那胖子看样子不善言辞,听那瘦子如此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
又下了大概一刻钟,两人落子越来越慢,局势已陷入胶着状态,现场不乏弈棋好手,却也想不出什么妙招。皇甫恪见这个情势,心下估摸短时间内只怕分不出高下来。
突然,围观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嘲讽的声音:“就这点能耐也在人前显摆,是欺天下无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