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珠城的街道比往日冷清了许多。虽然韩冰严令禁止燕州军扰民,然而婉珠城毕竟是商业城市,全城戒严让商人们的生意显得格外萧条。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中的时候,街上的店铺都已经早早打了烊,因为再经营下去也没什么顾主了。
韩冰一个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多日以来的杂事让他无比的厌烦。他很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喜欢做大官,挣大钱。他们不知道,其实,作为一个乞丐的生活,才是多么的无忧无虑。
这是他曾经作为乞丐,最后停留的地方。街边的小摊,他曾经顺走两个肉包,旁边不起眼的墙角,他曾经在那里美美的睡过一个午觉。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短短半年,时过境迁。
就是在这里,他的阿猫弟弟作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也正是这个抉择,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人生。
也许,这也是阿猫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做选择的机会吧。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去跟着阿猫一起去入伍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带着两个弟弟,来这繁华的婉珠城么?
他现在,是实际上的婉珠城之主。可他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韩冰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领着沈华在路上走着。
他忽然有种希望,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
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韩冰猛地觉察到,街边仿佛有一道目光,直直盯在自己身上。
他急忙转头看过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店铺。
是错觉么?等一下!
街角,一处很小的酒馆吸引了他的注意。
酒馆的门面很小,发黄的招牌在风里摇来荡去,人们几乎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着的一个“酒”字。如果不是仔细查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街角处不显眼的小酒馆。
但韩冰却猛地一颤。
如果说,他可以忘掉婉珠城的一切,他也绝不会忘掉这个小酒馆。
在那一天,有一位老人,交给他一个普通的锡酒壶。
那一天,那一位老人,称呼自己为,公子。
那一天,他换来了一锭小小的黄金,却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对,除了这些,还少了点什么。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回荡在韩冰的心头,这种忘却的感觉,是他所不常拥有的。
还有...
韩冰就这么皱着眉头,盯着那个酒馆。
沈华不明所以的绕着韩冰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发出几声怪叫。
“娘个西皮的...”突然,这话好像是从韩冰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那白胡子老头儿原来早就在这里布好了局了!他奶奶的!”
“能够留意到本大爷的,大概也就只有那酒馆的老板娘了吧!这原来是一条情报线啊!大爷我来给老头儿打婉珠城,结果老头儿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告诉咱!”
一边骂着,韩冰扯着沈华,大步冲回太守府。
府中,那个打开的食盒,还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只是里面的食物,早已经冷却多时了。
韩冰顾不上其他,几步冲到食盒边上,将烧酒取出,拔开木塞。
木塞上,隐约有一处裂纹,不太明显。
韩冰猛地一掰,木塞便从裂纹处裂为两半。断面之上,密密麻麻有一行小字。
“妈的!今天咋这么多字谜啊!”
韩冰向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眉头皱成一个死结。
“这坑,大爷我算是踩进去了,就是不知道,坑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曹云的伤势,木塞上的密笺,沈家宅院的羊皮,沈氏家族,婉珠城的援军。就算是韩冰,恐怕一时间也无法从这漩涡中脱身而出。
不过至少,此刻的他,并不孤独。
哪怕身边有千军万马,却仍旧四面楚歌,才是真正的孤独。
......
古印望着前方严阵以待燕州步兵方阵,暗自叹了口气。
诛天元年五月八日,霄亭。
突破了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古印带着自己的人马,从潼县一路杀到霄亭。
前方是一处很平缓的山谷,山谷的左右各是一处山坡。
山谷的正中央,燕州兵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雪亮的枪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这是燕州整个战略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也是古印最后的希望。只要能够突破前方燕州军最后的封锁,渡过伏龙河,大嬴朝就还留有一口气在,这雷家的王朝,就还没有亡!
仿佛,从燕州兵阵的阵后,能够听到伏龙河河水流过的声音。
对,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
想到这里,古印在马上挺起了胸膛。他仔细向远处的燕州兵阵望去。
钟萧的军队刚刚打通了伏龙河通向龙殇湖的水路,在霄亭本没有多少人马。而古印的拼死奔袭,更让钟萧根本没有反应和调度的时间。现在,在霄亭紧急集合的人马,不过三千之众。
似乎,根本无法挡得住青州兵的拼死一搏。
古印朝身后的士卒们看过去。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生死之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决死的表情。
一名刚刚入伍不久的士兵,手中的铁锤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削去一半。可他现在仍然紧握着这一半铁锤,眼睛瞪得血红。
青林之战,已经让他知道,什么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古印定了定神,他知道,这样的军队,坚不可摧。
天空中布满了阴霾,大概可能要下雨了。
古印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刀,正当他刚要吼出冲锋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名男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的身躯,仿佛一下冻在那里一样,各个关节,都无法再扭动。
一同冰冷的,还有他的内心。
视野中的男子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小折扇。他轻巧的从燕州军阵之中飘出,似乎连走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陶醉般的舞蹈。
他,是一则童话的主角,童话中,充满了恐怖,和血腥。
这是一则仅仅流传于青南嬴朝军队中,高级将领之间的传说,同时,也是一个最高级的军事机密。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在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将军们只能通过少数逃回来的败兵口中,找寻那一日在邴江口的蛛丝马迹。
地狱雪莲。
嬴军中知道这个名号的人不多,很不幸,古印便是其中一个。
慕容瑾带着他一贯的微笑,飘身来到古印的马前,躬身施礼。
“将军一路扬尘遮月,带着你的侥幸来到这美丽的霄亭。真是不巧,这里,也将会是将军您最后的终点。”
古印的长刀仍然停留在半空中,他死死瞪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威武的将军啊,你看看你的身后吧,这些都只是天地间渺小的生命,当你的长刀落下,美丽的生命便会像空气中的尘埃,转眼消逝不见。他们不是你的奴仆,更不是你的奴隶,请你们放过他们,不要再为了你的凌云壮志,浪费他们青春的热血了!”
慕容瑾独特的,带有一丝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好像一位诗人的咏唱。
“呸!”
古印重重啐了一口,在空中摆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又将刀攥重重的戳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小的深坑。
“燕州匹夫!侵我阔土,占我家园!尔等走狗,天下得而诛之!要知道,这里是本将军,是霄亭!不是你的炳江口!纵你有万般手段,尽管使来,让本古大将军好好开开眼,看看你是如何耍弄你阴险的诡计。”
说着,他朝着身后振臂一呼:“嬴朝铁军,扫四方蛮夷!”
“嬴朝铁军,扫四方蛮夷!”
身后,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声。很多士兵甚至不明白,将军为何不撒开斯缰,就让眼前这弱不经风男子,化作万马蹄下的一摊肉泥。
慕容瑾还是那样微笑着,却微微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匹夫,因何发笑?”古印冷声问道。
“呵呵,在下抱着一颗慈悲的心,来对将军你诉说我的肺腑之言,而将军却仍旧一意孤行,要将自己的生命,身后无数美丽的生命,拱手献于他人。在下只是笑你们年少的无知。”
古印重重哼了一声,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
“匹夫!来与本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尽管使出你的诡计和手段吧!”
此时此刻,古印在心中似乎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他似乎有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和那个恐怖童话中的主人公,不太一样。他宁愿将这一切理解为,慕容瑾在虚张声势。而他现在,就到了破除这个童话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古印定了定心神,准备在下一刻闪电般的挥出自己的长刀,了结慕容瑾的性命,赶走那一片,笼罩在自己和父亲心头的阴霾。
可眼前的白衣男子,却仍旧摇了摇头。
“无知的将军,你再一次的猜错了。在下这次前来,只是来为你指引光明,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堕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听与不听,却与我毫不相干。”
说着,慕容瑾居然转身就要离去。
古印一愣,他万万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燕州少长老,就要这样飘身离去,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包括眼前的,也包括那个童话中的。
“你是说,你不会再...不会再用你的诡计?”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笑着,却没有回头,“我再也不会费那偌大的力气,去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了!而且...”
说着,慕容瑾的身形似乎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