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蛮族武士雄壮的呐喊,慕雷烈却转过身。他望着韩冰在马上狂奔而去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风暴乃汝之归宿。”
许久,他缓缓说道。
而此刻,狂奔在马上的韩冰却简直是兴奋异常,他已来不及向蛮王告别,却只是急冲冲的朝之前郑乾雨薇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他要告诉他们,蛮王还没有死!读梦师的计划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且,他现在还摸清了月耀之晶的真正下落,柯雪也真正回忆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只要他们肯去求柯雪的帮助,想来,那流失于世间的阴阳二珠也能一起集齐。等曹云养好了毒伤,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闯荡。只要他们齐心,便能一起统合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在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未来,再没有一个流民!
自从月亮湾血夜,韩冰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像现在这样轻快过。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似乎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打马加鞭之下,凉州的草原也看上去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当曹云等人的人影终于出现在视界之中时,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呀呀呀呀呔!你家韩大爷我来也!!!”
喊完,连韩冰自己都觉得好笑,想来自己的这举动一定又要被郑乾嘲讽多时。想着,他已打马来到几人的面前,视野中,已经能够看到郑乾那略显疲惫却带着一股嚣张,令人极其不爽的一张臭脸。
可直到韩冰勒马停住,站在郑乾的面前,昔日的虎骑统领却仍旧伫立在那里,纹丝未动。
“喂!烟鬼你咋啦?是不是被大爷我的气势震到了?吓傻啦?”
韩冰贱兮兮的朝郑乾呲牙笑笑,却发现郑乾仍旧毫无反应。
他一愣,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此刻,曹云正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似乎仍旧没有从萨格武的震击中苏醒,而一旁的雨薇便跪坐在曹云的身旁。不过,他们三个人的共同特点便是…
纹丝不动,像是…傻了一般。
“喂!”韩冰又大声叫了一句,一股不祥的感觉忽然笼罩在心头。他紧走几步来到郑乾的面前,本想扇他几个巴掌将他扇醒。可当他的手刚刚附上郑乾的脸时,却好像被咬到一般蹭的缩回了手,脸上顿时惊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妈咋这么凉!”
此刻,他的手上似已结上一层薄冰,在体温的作用下,正渐渐融化,顺着手指滴落在草地之上。
“这是…”猛然之间,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一股莫名的恶寒从心头升起,随着四经八脉流至全身。
曾经,他被那个人冻在城墙之上,那时,似乎和现在的情形有些相似…
“玄冰莲棺。”
眼角余光之中,走出一名手擒折扇的白衣男子。
“那转瞬之间的严寒犹如炎炎夏日中的一场暴雪,将整个世界洗涤干净。在这个不尘的世界里,只有那一场雪色的银白,如一场永不醒来的梦。”男子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玄冰莲棺,以极寒之气锁人之经脉。被封之人,不能动,不能闻,不能见,不能问。没有一切烦心的过往,只有那瞬间永恒的自由。我亲爱的默言弟弟,你是否想尝试一下?”
“慕容瑾!地狱雪莲!”
韩冰的话从牙根处挤出,显得极为愤恨。
“你他妈到底要干啥?!”他大骂道:“在龙丘城,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这天下说不定就是你慕容的天下。可你偏偏叛了白胡子老头儿,救了大爷我,救了活死人。在封禅祭奠,你明明可以置手不管,却冒死挡下黑衣女魔头的致命一击。而现在,你明明可以游荡四方,追求你自己那所谓的自由,可你又偏偏横插一刀,将我们拦在这里。你到底揣着啥居心?!活死人不远千里来救你,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如此出尔反尔,脑袋却是傻的不成?!”
韩冰的话并没有说错,自从见到慕容瑾的那一刻起,这个看上去闲情雅致的傻笑男子就似乎一直笼罩着一层令人解不开的谜团。人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有一个目的,而慕容瑾却似乎是个例外。他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只是一时兴起,随心而为。无论是杀,无论是救,他都没有固定的章法。那副古怪却永久的微笑,仿佛一面冰冷的墙,将所有的一切都统统阻隔在外面,没有人能够看得透。
慕容瑾轻轻一笑,却淡淡朝身后问道:“主公,这是我家的默言弟弟,又当作何下场呢?”
话音未落,从他的身后走出一名神情萎顿的黑袍男子,眼神中布满了血丝,却正是读梦师。韩冰这才注意到,一直驾着马车的读梦师此刻却徒步站在慕容瑾的身旁,而那部被罩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却停在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躲着什么。
“原来,他叫默言呐。”
读梦师眯着眼睛,冷冷的打量着韩冰。此刻,在韩冰的身上,脸上,原本蛮族人的装扮已经被弄掉许多。原本就是乔装,再加上这一天来的奔波,韩冰此时看上去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看上去有些滑稽。
“哼!原来,那贱女人还留了一手!”读梦师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恼怒眼前的韩冰,还是扮演双面细作的雪姬。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懒得理睬眼前的杂兵的收拾,便懒懒说道:“一并冻住,捉回部族发落。”
说完,他背过手,似要转身离开。
“哈哈哈!”韩冰忽然发出一阵狂笑:“捉咱回去?好啊!哈哈哈!娘个西皮的,大爷我正想叫兄弟们回去看看呢,看看蛮王是如何将你碎尸万段!”
“蛮王?哪个蛮王?”读梦师的身形一顿,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萨格武已被柯雪手刃,诈死的慕雷烈已经表明身份,挡下了滚滚而来的“血玫瑰”骑兵。
“草原上还有几个蛮王?”韩冰嚣张的笑道:“慕雷烈没有死!是诈死!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让你们露出马脚,然后再一个一个捉来擒杀!看见那穿红袍的老头儿了么?那就是乔装后的蛮王,慕雷烈,草原之主!你以为你能收买得了雪姬?她根本一早就是在敷衍你,利用你!哈哈哈!你连她会乔装易容都不知道,又咋能让她死心踏地为你刺杀蛮王?!”
“什么?”读梦师的眼睛猛地瞪的滚圆,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似要瞪出血来。他不愿相信这一切,可直觉告诉他,从这个地痞口中说出的,有可能真的是事实:“你说什么?慕雷烈并没有死?!”
而此刻,韩冰却似乎不着急了,他扬起下巴望着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读梦师大吼道:“慕雷烈死了,慕雷烈必须死!是被人族杀死的,被人族!”说着,他一直都神情自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慌张,他不敢相信,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个局,就被眼前一个无赖地痞的一句话破掉了,这看上去有多么的滑稽可笑。
“死!他必须要死!”
读梦师似乎这时已经陷入了疯狂,像他这样善于笼络人心,善于出谋划策的男子,怎能被一个下贱的女婢摆一道?又怎能连一个只会喝酒吃肉的莽夫都杀不了?这不可能!他要将眼前几个人族捉住,然后返回部落,亲手杀掉慕雷烈,再把罪名栽赃在这几个人族的身上!到那时,哪怕再扶一个傀儡蛮王,他也要控制住整个蛮族,挑起人蛮两族本就不断的争端!
想到这里,他大喝道:“瑾儿,不要再费这些麻烦事了,将这人杀死,杀死!我要亲眼看看,这散布谣言的家伙,是怎样死在我面前的!”
慕容瑾朝读梦师微微一欠身,朝韩冰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糟了!
韩冰的心一沉,刚才的那番言语其实是他别有用心。的确,他所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不实之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就是要故意激怒读梦师。面对几人同时被捉的困境,韩冰仿佛是抽了一个签。想来,若是读梦师被激怒,那么便极有可能顾不上纠缠自己,返身回去一探究竟。若是那样,便正中了慕雷烈的怀抱,自投罗网,乃是上签。即便上签不中,读梦师盛怒之下找自己过来拼命,看读梦师的身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一搏之下结果也未可知,乃是中签。
可偏偏,他却抽到了下签。他没想到读梦师竟然如此执着,居然仍旧想要挽救这本已无望的设局,差使慕容瑾捉杀自己,而他自己还要亲自观看!这哪里是下签,简直是下下签!
想到这里,韩冰头皮有些发紧,望向慕容瑾的目光打着怵。糟糕,早知是如此结果,还不如刚才上马而逃,逃到柯雪那里,就算柯雪不肯相帮,也还有慕雷烈和他的三千“血玫瑰”。可现在,在“地狱雪莲”的面前简直是插翅难逃!
慕容瑾轻轻叹了口气,笑意盈盈的脸上似乎透着一丝为难,他开口道:
“生命是如此的美丽,生命本身便是一种令人向往的自由。本公子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了断过任何一个美丽的生命,更何况是我亲爱的默言弟弟?也罢,也罢。要不,你亲手了解掉自己的生命,也算是为这茫茫的草原,献上一份自由的祭礼。默言弟弟,你看如何啊?”
听了慕容瑾的话,韩冰鼻子差点没气歪,也不知到底在这人身上发生过啥事情,才能让一个人说话都酸倒了牙。他瞥了慕容瑾一眼,狠狠道:“好啊!大爷我倒是想自己了解自己,可没有应手的家伙啊。你该不会是想让大爷我自己把自己掐死吧?”
“这也好办。”慕容瑾轻轻一笑,转瞬之间,居然从手中猛地划出一支锋利透亮的冰枪!韩冰惊讶的看这那一支足有丈长的冰枪甩过来,倒插在自己的面前,咄咄寒气逼人而来,刺得人脸上生疼。
好家伙!韩冰轻轻摸上了冰枪的枪杆。那枪冰寒透体,握在掌中却丝毫不化,显然是用了和玄冰莲棺同样的手法。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好在慕容瑾没有杀过人,只有凭此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韩冰一咬牙,将冰枪从地上猛地抽出!他闭上眼睛,脑中努力的回忆着曹云使枪的动作。他缓缓侧过身,右脚向后撤出一步,以右手托枪攥高举过头顶,枪杆却平托在左掌之中,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弦的钢弓。
当枪头刺出之时,人枪合二为一,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眼前的一点之上,势如蛟龙,足以开碑裂石。这是圆月龙吟枪!
这个起手势,是整套圆月龙吟枪的第一式,也是最后一式!当那个圆不再存在,化圆为线,集所有力量于一点之时,也就是必杀之枪!韩冰不会什么武艺,更不会什么用枪舞圆之类的套路,此刻在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要么生,要么死,而他此刻的枪招,便只能是龙吟的绝命之枪!
不知觉中,他的手心已经淌出了细汗,被枪身寒气相合,掌心仿佛是粘在枪上一般。而慕容瑾此刻却仿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韩冰,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就是现在!
韩冰咬了咬牙,合全身之力点出了这一枪!第一枪,也是最后一枪!
顷刻间,仿佛能在耳边听到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龙吟!
不知什么时候,风暴草原上的风不再刮了,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夕阳落下,西沉在天边,给茫茫草原涂上一片耀眼的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