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门闭合，自己和这难以计数的、会复活的怪物关在一起，确认再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表情的之后，许长乐才终于不再掩饰那些幻觉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她踉跄着转身后退，靠在闭合的铁门上，提手把锤往地上一砸，给刚刚陪她一块过来、现在似乎要重新站起来的家伙，一个质量更高的睡眠机会。

人形被砸碎了胸膛，但剩下的部分却仍在颤动着。

“……这到底，算什么啊……”

又回到了亮着粉色灯的房间，幻听已经消失了，可视觉上的问题却越发的严重，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是刚刚话说的太满，马上就遭报应了？”

她一个人喃喃着，胸口处作为别针的默鱼仍然是沉默——它正全力维持妖精网络的运转，随着车厢内的干扰升级，它与外界众人的通讯已经越发难以维持了。

眼皮越来越重了，许长乐强行打起精神，预先储备魔力、然后把锤抡过头顶，再冲入灾厄之中——

“前辈带上艾米莉的话，突破剩下的三节车厢，应该需要五分钟、十分钟吧？”

“那我大概得撑住了呢……”

可身体却越来越重，人形的抓击、手锤，都不能让她产生哪怕一点点的痛感：

‘简直就像、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呢。’

可这个身体要是不属于自己，那属于谁呢？

或者说，如果自己的意识不存在于这具身体中、又能存在于哪里呢？

哪里才是归宿？

才是彼岸？

才是灵魂永恒的栖所？

想要挥动右手的锤，可五指却不受控的松开了；想要闪过袭来的拳头飞上空中，可腿却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结束了，吗？

在视野被黑暗吞没前的那一刻，耳畔传来了默鱼的惊呼声。

它似乎做了什么、一面远超它能力范围的屏障被激起，却在下一刻就被一拥而上的人形击碎了。

一整微弱的电流响起，又很快的消失。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

许长乐莫名有了这样的预感，但她思考不过来。

她的注意力仍在被失力感和突发的彷徨所牵引。

她忽然想到，如果世界上还有能称得上是属于心灵的居屋的地方，那一定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那个梦境了——

儿时失去的友人、光怪陆离的幻景……作为迷失在物质世界的游子安息之所，再恰当不过了。

于是，就像是俗套故事、三流小说中常见的那样，在意识消失的瞬间，她来到了那个世界。

“好久不见了，许长乐——”

不是秋梦晚，也不是那个老师，而是被噪点覆盖着的‘自己’。

“——相比起上次，你看起来精神很多呢，是找回了幸福吗？”

许长乐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转变，她又重新夺回了她的身体。

环顾四周，却见雪花比上次的要稀薄的多，半晴半雪的，世界灰蒙蒙的一片。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自己’：

“寻回的事情，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或许吧，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即使未来看似有挽回的机会，也不可能真正的把它重新得到了。

我已经，放弃找回过去的幸福了。

我仍然对它的离去感到无限悲伤，但正因为我曾经幸运的获得过它、遇见过那些爱我的人们，我才决心一定要找到新的幸福。”

她正色道：

“而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但新的幸福，万一再次失去了呢？”

“因为害怕就停下脚步，才是对过往幸福的终极背叛吧。”

如今的许长乐内心仍牵挂着现实中的战斗，她清楚梦境的关键就在于眼前的这个‘自己’。

而她需要回去尽到自己的责任，魔力的服饰能保护她一分钟、两分钟，如果她能及时回去，她绝对能多拖住灾厄几分钟。

几分钟，就足够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可我不明白，你自称是找到了幸福也不怕再次失去，可你的心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的心仍在疑惑，你的意志还在动摇，你并非如你说的那么坚强。”

对方说的像是真的能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似的，可分明自己究竟怎么想，连自己也确定不了。

“是吗？”

许长乐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和对方扯皮，她不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有说服或者被说服的可能：

“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证明自己呢？”

她尽量让自己语气真诚、一字一句的说：

“让我回去，用行动来证明给你看吧。我找到了新的、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那些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的事物。”

“可你描述的那些也不算是幸福——它们充其量算是‘幸福的事物’所具有的属性，但拥有这样的属性的却未必是让你幸福的事物。”

“……我不明白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而对方的回答却让许长乐深深地感到疑惑。

“我从前疑惑你为何再失去了幸福后依然选择活下来。而如今，我对于你是否能重新找到幸福感到好奇。”

“好奇？”

许长乐愣了一下，但她马上反应了过来：“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因为人在这里，可能就快要死了。

这世上应该没有属于死人的幸福吧？”

“……看来这次也就只能问到这一步了。”

“什么意思？”

“遵守着既定的道德，又对承担的责任有付出一切的决心，你对于俗世中正义的尊重和践行的行为毋庸置疑。而对于正义的认识恰恰是这一环中最不重要的一项，因而也就无需在意了——”

随着她的演说进行，雪似乎慢了下来，越下越小。

许长乐愕然抬首，那久未再见到的、铺满噪点的天空，又一次出现在她视野中。

“激发出“才能”，力量便随之而生；

捍卫着“正义”，力量才能够掌握；

注视“自我”吧，可怜的人儿啊，取巧的方式终归是旁门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