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伯府外,令嘉冷着脸拒绝了王老夫人的询问,回了自家的马车上。 马车的帘子放下,令嘉脸上的冷色瞬时消解,剩下的是一层浅淡的郁色。 醉月试探着问:“娘子和王娘子吵嘴了?” 她原以为娘子会与王娘子说好一会话,谁知道娘子进去没一会,就冷着脸出去。这一看就知道两人闹脾气了。这事放在其他女郎身上寻常,但在令嘉和王文蕙这一冷淡,一宽和的人身上就十分稀奇了。 令嘉轻叹一声,说道:“燕王妃不适合和太子良娣私交太甚。” 太子妃是正经的正妻不说,还受皇后的喜爱,令嘉若要与王文蕙交好,不免就要开罪太子妃,进而影响和皇后的关系。 醉月还有些发愣,醉花已是反应过来,感慨地说道:“婢子原以为王娘子会越发交好娘子。” 她为人机敏,又是了解令嘉为人,已是猜出这事一定是王文蕙主张的。 令嘉淡淡说道:“你太看轻阿蕙了,她那人外圆内方,骨子里的傲气半点不少。” 只盼这份傲气能护着她的本心,别被那天下最富贵的地方给侵蚀了。 醉花觑出令嘉神色下的担忧,安慰道:“王娘子聪慧,再加上娘子的赠礼,想必在东宫也能过得好。” “若能如此,那便好了。” 令嘉这般说道,脸上却依旧萦绕着那层和郁色。 醉花聪明是聪明,却差了一点远见。往后看,太子和燕王若是对立,那他们后院的女眷岂还有第二个选择? 阿蕙,以你之聪明,可是想得了这一点,才如此坚决? 临江伯府内,王文蕙打开一个紫檀嵌银丝镶花鸟妆匣,里面装着几件簪饰,珠光宝气,晔晔灿目。王文蕙好不可惜地倒出这几件名贵的簪饰,摸向妝匣底的软垫,果然抽出一层薄纸。 王文蕙打开那层薄纸,上面用精小的簪花小楷写着太子妃的出身,经历,喜好等等信息,其中不乏不为人知的东宫秘事。 王文蕙轻笑。 令嘉一向不喜欢嫌弃簪花小楷难舒笔意,这满满一张纸的簪花小楷,怕是费了她不少心思。 紧接着又是叹息 这份情谊,又要怎么还呢! 时日一晃如流水,三个良娣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东宫,与之相对的,则是满京瞩目的燕王大婚。 令嘉的婚期被盼着燕王成婚盼得望眼欲穿的皇帝定得紧,这就苦了礼部和信国公两边,两边忙得人仰马翻不说,偏偏还赶上皇帝爱子情深,不断地提要求,到最后规制比太子大婚都要盛大了——太子娶的梁氏不合皇帝意,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却不愿给她太大脸。 礼部尚书听到后面脸都青了,最后还是公孙皇后出来劝说,皇帝才悻悻然放弃了那个逾制的想法。 不过虽未逾制,但现在这婚礼之繁琐已足够礼部和信国公府忙碌了。 信国公现在能管事的人统共就张氏和公孙氏两个。最后张氏请了张家的两个侄媳来帮忙,才没出乱子。再过半月,信国公府的三夫人柳氏赶到府中,帮忙操持婚事,这种忙像才好了许多。 柳氏这次回来,还带了她的儿子,傅明轺。 傅家人的外貌都不错,傅明轺也不例外,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外表看着和他堂兄傅明炤有三四分像,但与傅明炤身上那股即使衣冠整齐也藏不住的不正经的相比,傅明超背脊直挺,整个人如青松玉竹,清俊磊落。尤其是经了三年在北疆的历练,他身上的气质更显精干。 看得长辈直点头。 这才是傅家郎君该有的模样啊! 只不过这位合格的傅家少年心情似乎一般,神色很有些消沉,即便是对明韶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所展露的微笑,也带着几分黯然。 见礼过后,明炤寻个空当,拉了他到庭院里,问道:“三郎,你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方才叔母都瞪你好几眼了。” 明轺满含歉意道:“是我扫了大家的兴。” 明炤耸肩道:“扫兴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好奇你是怎么回事而已。” 明轺叹气道:“好奇的应该只有二哥你吧。” 明炤甩开折扇,冲他灿然一笑,“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说出你为什么不开心,让我开心,咳,让二哥帮你想想办法。” 明轺对兄长毫无诚意的改嘴十分无语,不过他是个好脾气,还真开口道:“二哥,你当初为什么不肯去北疆?” 明炤轻摇折扇,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嘛!雍京和北疆这两个选项摆出来,只要是脑子没坏的,都会选留在雍京好。” 明轺定定地看着他。 明炤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问道:“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太久没见,我又俊了,叫你惊艳万分?” 明轺抽了抽嘴,“二哥,你见过燕王吧?” 明炤答道:“当然见过,这位可是我们未来的小姑父啊!” 明轺说道:“我在北疆时,在他军下练过一阵,见过他好几次。” “……你是在暗示我,我长得不如燕王,而你见过燕王,所以不会因我长相而惊艳?” 明轺欣慰地点头,时隔三年,兄弟之间的默契倒是依旧啊! 明炤被他噎得半死,只恨自己常年疏于,身手不如勤奋用功的明轺,所以不敢动手。 “不对,三郎,你还没说你因着什么不开心呢!” 明轺受不了明炤死缠烂打,认命道:“我娘这次带我回京,准备给我说亲。” “对哦!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不对,”明炤轻呼一声,“我都没成亲,怎么就轮到你了?” 明轺默默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跳过你,你心理就没点那啥数? 明炤干笑一声,又出馊主意道:“你要真不想成亲,那还不简单。跟着我去一趟长青楼,闹出点事来,包你说的亲事作废。” 明轺费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长青楼”是个什么地方,暗暗吐槽了一下那行院的取名功夫后,他果断拒绝道:“二哥,我只是现在不想成亲,但没打算一辈子不成亲。” 明炤敬佩地看着明轺,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英勇的傻子,“看着祖父那个样子,你居然还敢成亲。” 明轺板起脸道:“二哥,不可非议长辈。” 明炤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过你既不想成亲,又不想坏了名声,那我建议你从对方女郎身上入手。不妨派个人去勾引那个女郎,勾得那女郎情生意动,接着她自然会拒了你。至于这个出手的人嘛!自然非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二哥莫属……等等,三郎你别走啊!” 明轺无视背后的叫唤,使上轻功,几步迈下,就没了身影。 被抛下的明炤收起折扇,轻笑一声,“三年不见,连三郎这小子都学会糊弄人了。” 然后他又一叹。 明轺是为什么事情发愁,他大约猜到了几分。就是不知道明轺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过明轺知道了还好,最麻烦的还属…… “小姑姑,你出来吧。” 令嘉迆迆然自假山后走出,似是赞许地说道:“虽然小二郎你荒废武艺多年,但论耳力竟还胜过小三郎不少嘛。” 明炤讪讪笑道:“偷香窃玉的事做多了,警觉性自也练出来了。” 令嘉似笑非笑道:“那不知小三郎于你,是香还是玉?” 明炤哽了以下。 令嘉轻嗤,真是笑话,若是在内宅厮混几下,就能练好武功,那她爹何至于将几个儿孙都往沙场赶。 明炤举手告饶:“小姑姑,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了。” 令嘉颔首,笑纳了他的投降。 明炤见了反生不祥之感。 果然,下一刻,令嘉便说道:“陆家议亲那次,真正买通普恩的人是你吧。” 明炤装傻道:“小姑姑,你说的什么?” 令嘉斜眼看他,“别装了,普恩这人在权贵间安然游走多年,最是狡猾谨慎。我怎么可能相信,陆锦这么个担不了事的小娘子,能让他听命。换作傅二郎君,我倒是肯信。” 交游广阔,人情无数的傅二郎君笑得尴尬。 令嘉兀自说道:“爹是从去年就有打算让我嫁给燕王吧。这么说来我之后几次说亲,次次不成,应也有你的功劳。” 明炤笑得脸都快发僵了,偏生不知如何答话,往日在风流场里历练出来的从容风度连丝影都没有。 令嘉看了这个侄子一眼,忽然问道:“小二郎,你后悔吗?” “啊?”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且出人意料,明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你后悔留在雍京了嘛?” 令嘉看着这个身材健壮,容貌英俊的侄子。他是雍京最风流的郎君,享受着声色犬马,华府美服的生活,却不用承受任何的责任。 这是无数人求之而不得的生活,可于明炤本人呢? 明炤张嘴,正想说什么,令嘉已是抬手,阻住他要说的话。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将来,我总会知道这个答案的。” 令嘉转身离开这个庭院。 “小姑姑,祖父他……他也不容易,他是疼爱你的。”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令嘉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原样。 到底,还是意气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