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二十又二的年纪,仍旧在国子监中读书,听府中大老爷说读得很是不错,当初未及弱冠就成了秀才,若是参加了当年那一届的秋闱,举人也定然是榜上有名,只是季父不愿儿子屈居末流,因此压着没让去,只说再沉淀两年。
季婉如素来以这个兄长为傲,提起来就露了笑,道:“父亲说大哥当初年少轻狂,压不住性子,这两年眼瞧着有了长进,也该去试试了。”
柳青璐笑道:“你大哥的才华,就是府中大老爷也只有夸赞的,说是在国子监很是用功,想来今秋是定要金榜题名的,至于轻狂也是少年天性,倒是你父亲拘着他了。”
季婉如心思浅浅转过一回,倏尔落在岳姨娘身上,又立即挪开,没露出在面上来:“父亲常说兄长愚钝,也只有大老爷看重他,才能容得下他的性子。”
“你兄长要是都算愚钝,那佑哥儿只怕就是蠢才了。”柳氏心知俞家的事情没谱,并不拿出来说,反而以自己儿子做由头:“前两日我和老爷说起话来,佑哥儿在武上不精通,也就读书还成,且国子监有大老爷在,你兄长也在里头,若是进去了也有个照应。”
季婉如原以为是为着祝春时,不想竟说到自家夫君身上,忙肃了神色,仔细思索了遍从前兄长说过的话:“国子监里都是些读书人,平日里虽然有些文人相轻,但都没什么大的摩擦。二爷也是自来读书读惯了的,想来很能和哥哥他们相处。”
“是吗?那想来都是些又好相处又有才貌的公子了。”
“那自然是的,只不过我在闺中时并不怎么和兄长说起这些,只偶尔听父兄谈起两句,都说国子监里,很少有泛泛之辈。”
季婉如不着痕迹的捧了一下,实则国子监中,要么是父兄得力的,要么是读书厉害的,这话也并不算假。
柳青璐含笑:“哦?那佑哥儿倒是还不成,只怕还需要工夫仔细琢磨锻炼才好,赶明儿我嘱咐他多去走走,也别整日闷在屋子里看书,不然过些时候入了国子监,只怕处不来。”
三人就此又说了半日的话,眼看着时间过去,垂珠进来询问是否摆膳,岳姨娘忙起身准备侍膳,季婉如也跟着站起。
柳青璐摆手,都是自家人,她并不需要如此繁琐摆规矩,拉着二人一道用过后,才指丫鬟送她们离开,随后又吩咐院里的小丫头,等二爷回来了请过来一趟。
与此同时的靖海伯府。
邓姨娘一袭湘妃色裙衫,髻挽乌丝,头上戴着几支金钗步摇,腰间系着豆青色丝绦,风姿妩媚的斜倚在垫着绸缎的贵妃榻上,手里竹扇轻轻摇着,一眼看去分明是个美艳妇人,偏偏眉间眼里都是愁意。
绮霞在脚踏上坐着,一面调和染指甲用的花汁,一面劝道:“还没影儿的事,姨娘何必如此苦恼?”
邓姨娘扇子磕在榻边,眉梢一挑,冷笑道:“哪里是没影的东西,分明是打着定下的主意,否则咱们那位好太太,岂有告诉我的份儿?”
这话落了,又气道:“咱们且等着,过不了两日帖子就送我眼前来了。”
绮霞想起自家六爷心里也叹,却也只能劝慰:“怎么会,姨娘怎么也是六爷的生母,太太再如何也不会越过您去。”
邓姨娘素来拔尖要强,大房三子三女,唯有她率先诞下了男嗣,让她很是风光了一阵,即便后来太太郭氏诞下嫡子,但到底年纪太小,及不上她的哥儿,好不容易稳稳当当的走到现在,却在婚事上要受到掣肘,这让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咱们这位太太呀,面上装得像菩萨,句句都是为你好,可心底怎么想,也只有她自个儿知道罢了。”邓姨娘嘴上愤愤,心里却是觉得有满腹的心酸委屈,只等着大老爷回来就好生哭一哭,非得将这件事搅和黄了不可。
绮霞苦劝不得,一时也有些无可奈何。
“六爷。”院子里传来绮云请安的声音,不过片刻,就见头戴儒巾、穿着青色襕衫的青年进来。
襕衫边缘镶着深青色的缘边,上面绣着几缕祥云纹,并不扎眼,既浅而淡,很是符合青年云淡风轻的相貌气质;腰上也不如世家子弟般累赘,简单的一根蓝色丝绦,形成宽松的花结,再绕去身后打结固定,而丝绦下方则系着一枚青色玉佩,成色并不算最好,但对于学子而言却是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名贵而高人一等,也不显得劣质而为人所看轻;脚上则穿着藏青色的缎面皂皮靴,针脚细密紧实,很是精致。
邓姨娘一见这青年进来便扫了面上的愁闷,欢喜地从贵妃榻上起身:“今儿不是要上课,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俞逖先是俯身请安,再回答邓姨娘的话:“本来是的,但今日先生有事,所以放了半日假,便想着来给姨娘请安。”
邓姨娘既嗔又喜,手里的扇面轻拍了拍青年肩膀:“倒不如寻你父亲去,有什么不懂的也好多问他。”
俞逖一笑,“父亲当值,只怕给他惹麻烦。”随即扶着邓姨娘往榻上坐,等解释完这一句后,稍停了片刻后,俞逖才接着道:“方才我进来时,看姨娘似乎不大开怀,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邓姨娘原本不打算将这桩事告诉俞逖,毕竟父母之命媒所之言,他一个男子并不好掺和进自己的亲事来。
然而她们母子几人能够在府里安稳生活,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俞逖的聪慧明达,邓姨娘有什么事也习惯性的告诉他,是而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嘴上就已经开口了。
“还不是为着你的婚事。那边琢磨给你说个不成器的媳妇,好让你没个岳家扶持,将来不至于和她嫡亲的儿子抢东西。”
俞逖一听,颇有些哭笑不得,但生母处处都是为了自己着想,这并没有什么好置喙的缘由,只能细细剖析:“逊哥儿不过才十二,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再者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府里大头都是二房的,咱们房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去争去抢的?”
邓姨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枉你长到二十岁,竟看不清事。即便分不到大头,你父亲那里东西也不少,分得多往后你日子就好过,难不成你以为咱们能一直住在这侯府里不成?老太太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有多少日子呢,到那时分了家,你没有傍身的东西,可怎么着?往街上一站张着嘴喝风不成?”
“逊哥儿是太太的亲生子,按祖宗规矩来说,也是该他大头。”俞逖摇了摇头,他很不赞同生母的话,但又念着邓姨娘一片慈母的满心柔肠,并不和她争执,只道:“我又不是什么庸人废物,总能靠自己挣出来,没有必要这时候就算计,让老爷太太知道了,平生风波。”
邓姨娘捉着扇子恨不得狠狠拍他两下叫他清醒过来,心里又舍不得,勉强用扇面打了下,才气道:“你倒是满心朝着她们考虑,可知道家里太太想给你说谁?小门小户五品官的女儿,姓祝的丫头!”
俞逖并不知道这位姓祝的姑娘是谁,但结合五品官又姓祝的消息,他倒是在朝中找出来一家对得上的。
“这又是怎么说,咱们府上也不过五品,况且若是和儿子想的没错,那位祝家大老爷乃是国子监祭酒,儿子如今读书便是在国子监,若是有了这层关系,岂不更好?”
邓姨娘很不满意:“你是靖海侯的孙子,又年轻又有才华,如今已是秀才,等秋闱高中,配谁不上?便是三四品官嫡出的姑娘都使得,如何要去配这等门户的闺女。”
俞逖闻言微微正色起来:“秋闱如何,到底还有些时间,谁也料不到将来结果,怎么能完全寄希望于将来呢?我知道姨娘是为了我着想,但咱们府里、和我的身份都摆在这里,若真配了高官家的姑娘,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说别的,就说姨娘和萱姐儿,到时要怎么相处,可不是找不自在?祝家姑娘和我门第相当,能让太太看上的想来品貌也不会很差,到底她还要为了逊哥儿着想;又有国子监的关系,于我已然是门很不错的亲事了。”
邓姨娘听了儿子这番话,虽说想得明白了些,但为人父母,总觉得自家孩子哪里都好,别人是怎么也配不上的;又兼之觉得放弃了眼前大好的形势,很是不甘心。
俞逖自然清楚生母的想法和希冀,然而他并不愿意往她所希望的这条道上走去,只能再三保证:“姨娘不必担心未来的事,有儿子在,总不会让您和萱姐儿受了委屈吃了苦头。”
话已至此,邓姨娘辩驳不了儿子,只能应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