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时刚回房便吩咐圆荷将那支累丝金凤送去萱姐儿那里,另有两匹海棠红的杭绸,也一并拿过去。
闲散靠在罗汉床上的俞逖看见:“方才说笑,她那里好东西不少,哪里能真要你的?”
祝春时瞥他一眼,又从妆奁里取了四色的书签出来,一共五套,上面的花色各不相同,乃是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备好的小礼,此刻也一起叫圆荷送去各位姑娘房里。
“我今日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爱惜这点东西不愿意给,岂不是叫人笑话?”见东西都拿了出去,祝春时才坐在罗汉床的另外一侧,手臂撑在中间的小几上,“况且我收了不少好东西,府里给的聘礼,我自个儿的陪嫁,难道还要舍不得这支钗吗?”
见她含笑带嗔的看过来,俞逖也不免笑道:“哪里的话,六奶奶最是大方不过了,只不过是我爱惜,听说是你闺阁里素来喜欢的,便想着哪日给你簪上,让我也瞧瞧。”
俞逖少有这些轻浮孟浪之语,他从小便由严师教导,四书五经之乎者也里浸着,平日里是最正经不过的一个人,满府里没有人不说他正人君子的。如今却是不同,自打见过祝春时,又订了亲后,自觉性子不讨喜,日后若是因此夫妻间不睦便是他的罪过,故而急急寻了几个已婚的同窗好友请教,又看过三两本闲书,想着好歹在房内脾性好些,是而这才状似老练的开口。
然而即便在腹内打过三两次草稿,这话出口他也有些不自在,只好低头瞧着几上的雕红银漆茶盘。
祝春时倒是没察觉他的心思,两人相处不过一日的功夫,彼此都不大熟稔,她也没地方去怀疑俞逖,故而听了这番打趣,也只笑笑:“我闺阁喜欢的东西又不止这些,要是六爷想看,改明儿我一一戴上,只怕爷还看不过来。”
俞逖见她神色不变,也跟着笑了笑:“到底是你从前喜欢的。若是日后有喜欢的东西,尽可告诉我,我都想法子给你弄来。”
祝春时不想会听到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笑:“那就先多谢六爷了,到时我定然不会客气的。”
二人这厢说话的间隙,圆荷已从各位姑娘们处回来,进来回禀话时正遇见泻露手里捧着东西从院子里西厢房出来。
“姑娘,”圆荷笑着进屋,不防瞧见俞逖还在,忙不迭的改了口:“奶奶,我送了东西过去,萱姑娘说喜欢的很,连带着那套书签也好,还说哪日来找奶奶一起说话,也学着做签子。”
祝春时笑着听了:“其他的姑娘们呢?”
“我去的时候,蓁姑娘不在房里,正和三房的几位姑娘一处说话,就让姑娘们一并拿了挑,都说奶奶的心思巧,东西也好看,不知是怎么做的。蕙姑娘还说她平日里喜好做些水粉自己用,改日做了新的再拿来给奶奶。”
俞逖闻言插嘴道:“蕙姐儿的确精于此道,我偶尔听萱姐儿说过几回,她平日里总要央蕙姐儿做来用,说比府里采买的还好些。”
“我以前也在宴上见过几次蕙姐儿,只是很少说话,不想她还会这个,我看厉害得很。”祝春时顺势打发了圆荷下去歇着,才接着对俞逖道:“我这书签不过是取巧,在家中无聊时同几个妹妹一起想法子做的,她精于胭脂水粉,想来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有心又有毅力,比我厉害多了。”
俞逖温声细语道:“也不止蕙姐儿,她们姐妹各有长处,如今时日短,日后相处久了也就知道了。”
祝春时见俞逖这般说,也知定然不是假的,想着从前只在宴上相见,话也不曾多说几句,探不得真实的心性本领,只能道听途说,终究有些不足,险些轻看了别人。
“那敢情好,日后我也开开眼界,免得整日都在屋子里坐井观天,平白失了眼界。”
两人说说笑笑,俞逖想起方才请安时场景,便顺水推舟的提起几房的人来,适当给祝春时提醒,虽大多都浅尝辄止,但配上今日见闻,也足够她管中窥豹。
泻露见他们说累了停下喝茶,便碎步上前将手里的册子搁在中间的茶几上:“奶奶,这是您早上吩咐要看的名册。”
当时祝春时忙着去正院请安,出门时随口提了一嘴,泻露却记在心里的,回来后就没停歇的亲自去整理取了来。
见俞逖的视线在上面停了片刻,祝春时掀开面上给他瞧:“这是记着厢房里那些东西的册子,我想着也收拾清楚了仔细记着,免得哪日东西混了。”
俞逖这才恍然,他平日里顾不得后宅,院子里的一应东西都是幼年的乳母王氏看顾保管的,前两日也提起过这话,叫平明将账册都收拢了过来,等着祝春时入府后好交管给她,但今日事情多,一时竟然忘了,现下看见这个又想了起来。
“说起这个,我院子里人口简单,素日里也只有我吃茶应酬的开支,没什么旁的花销,所以从前都是乳母在管。”俞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祝春时搁在几上的手掌,“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叫个丫头去连明那里取来就是。”
祝春时眉眼弯弯:“怎么使唤我的丫头,六爷自己没有不成?”
俞逖心中倏然一动,无奈道:“你今日也大致见过了,除却连明平江,哪里还有什么近身伺候的丫头,院里几个扫洒的倒有,又做不得这事。”
祝春时便笑着看了眼立在屏风旁的春容,春容会意的退下。
“我虽是瞧了,却不算完全,只能仔细问问六爷了。”
俞逖也不觉得奇怪,认真想了下:“我常使唤的就是两个小厮,院里从前也只有五六个粗使小厮丫鬟,平日里做些简单轻省的活计,前几日怕使唤不开,公中又拨了三四个过来洒扫,总共就十个人。除此外就是乳母王氏,虽说是管事,但也就是将长辈赏下的东西收捡起来罢了。”
祝春时心下了然,丫头小厮的月钱自然是有公中出的,轮不到俞逖出钱,他虽说今年秋闱刚中了举人,但到底也还未入仕做官,平日里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就是给姨娘妹妹买东西,亦或者和同窗好友吃茶出游,开销简单。
祝春时低头看了眼册子,又抬头看向对面的俞逖,回握住他的手:“我要理东西了,你坐在这里怕是觉得无聊,不如取了要看的书来,在这里陪我好不好?两个人都有事做,偶尔还能说说话。”
俞逖原以为是要被请出去的,毕竟他的嫡母和姨娘有事要做的时候,总要习惯把他父亲或者他请出去,道是内宅的事不必让郎君跟着分担。如今听见这个主意,心里觉得极好,书房虽清静,但也没人气,除了两个小厮外,他也难找到人说话。何况眼下进了冬日,即使烧着炭也抵不过彻骨的寒意。
他当下便应了,又说了两句后,起身就往书房去找书。
见人出去了,外头的圆荷才笑嘻嘻的进来换茶。
“我瞧着,姑爷心里是念着姑娘舍不得走呢。”
祝春时慢悠悠吃过一盏,瞥见圆荷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作怪的丫头,又叫成姑娘,也不怕被人听见了说没规矩。”
圆荷努了努嘴,也不改:“我是跟着姑娘来的,明面上也就罢了,私底下自然还是叫姑娘,总不能嫁了进来就真叫我换了主子。”
这话叫祝春时心里软和,她新嫁了来,处处都不熟悉,生怕行差踏错,虽然有俞逖陪着说话,但夫妻之间也生疏得很,况且也是需要努力经营的,哪里有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自在呢?
因而她也不再让圆荷改口。
圆荷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俞逖脚步匆匆满身寒气拿着书进屋,便乖觉的准备退下。
祝春时起身替他脱下外面的氅衣,递给旁边立着的巧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