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莺不知怎地,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将东西搁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朝着两人福了福身,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一般的飞快关门退下。
“先把姜汤喝了。”姜汤刚熬煮好,还有些烫,俞逖端过来吹了吹,指腹试了试碗壁的温度,不凉不烫,才给人递过去。
祝春时有些不伤大雅的小毛病,例如不爱吃姜,偏生姜汤里的姜是躲也躲不过,挑也挑不出去,只能苦大仇深的捏着鼻子一口闷下肚里。
俞逖也将自己那碗喝了,只当没瞧见祝春时看过来的试探眼神,朝她笑了笑,“雨下得大,这会儿天色也昏昏沉沉,今晚就不作画了,先歇着,好不好?”
祝春时正有此意,俞逖的话便如瞌睡送来了枕头,“好,也让他们多歇歇,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她心里不太愿意让俞逖知道自己怕雷电的原因,未免小题大做,说出来叫他笑话,因此也不想和他继续待在屋子里,怕自己嘴快说出来。
于是就准备起身去隔壁偏房更衣洗漱。
俞逖比她反应快些,“在屋子里洗漱就好,出去外面衣服容易打湿,到时候还得多喝碗姜汤。我去找平明连江说点事情。”
祝春时哦了声,心里倒也明白他这话的用意,无外乎是他自己出去给她腾地。
泻露圆荷等俞逖离开,才端水捧帕进来,又叫来两个小厮,扛着浴桶屏风放置在角落,勉强布置出来一个净房,打扫清洗干净过后才伺候祝春时沐浴洗漱。
等到晚间二人歇下,半夜里风雨大作,始终没有停下的趋势。祝春时在俞逖怀里翻了个身,被风雨声吵得睡不舒服又清醒不过来,蛾眉紧蹙。
俞逖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拍,正欲低声哄她,耳朵里就传来廊下混杂在风雨声里细碎又慌乱的脚步声。
“爷。”是平明的声音。
他微松了心神,然而眉头始终拧紧,半撑起身看向门窗上的人影,抬手给祝春时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挪开对方放在他腰上的手臂,趿拉着鞋靠近门边。
“怎么了?”
平明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凑近门缝低声道:“外头来了十来个人,是过路的商旅,现下雨太大了,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道了,想进驿站来歇一晚。驿丞那边不敢擅专,吩咐人过来问爷的意思。”
“查过路引了吗?”
“我和连江看过了,驿丞那边也查过,没什么问题,的确是游商。”平明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估摸着是有您在这儿,驿丞怕收留了他们,过后留下什么把柄。”
驿站乃是朝廷设立,建立之初就是为了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途中能休息吃饭,喘口气。虽说后面也不拘泥于军事上,寻常官员来往落脚也能在驿站,但因为它天然存在的原因,一般也是不允许旁人进来休息的。
不过天长日久,朝廷上管不着这么多事,也不会时时刻刻有人盯着,驿丞有时候也会放游商进来,借此赚点银钱度日,但今日碰上俞逖在这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要银子放人,只好遣人来问话。
“让他们进来吧,离我们远些就是。”说话的功夫,天上亮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紧接着又是三四个惊雷响起。
屋里祝春时嘤咛两声,随即蒙头在被子里。
俞逖朝那边看了眼,人往里翻了个身却没醒,他也不磨叽,“叫他们夜里都警醒着点,轮流守夜,别睡死了。”
平明点了点头,想起里面的俞逖估摸着注意不到这个动作,又赶忙哎了声,转身去外面报信了。
俞逖返回床榻之上,将祝春时抱在怀里,轻声哄了两句,又抬手遮住耳朵,替她隔绝窗外的风雨。
翌日清晨,大雨在卯正(早六点)过后就渐渐停息,只有地上残存的积水是它们昨夜来过的痕迹。
祝春时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起身时眼睛都险些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坐着任由圆荷给她梳头挽发。
喝过一盏刚沏好的浓茶,她才稍微清醒了几分。
“姑娘,外头有位姓胡的太太想见您。”春容匆匆外面走进,手里还端着巧莺在驿站小厨房里做出来的粳米粥。
“嗯?”祝春时惺忪着眼看过去,“昨晚驿站里不是只有我们在?”
春容接过那盏极酽的茶,笑着道:“听平明小哥说,是昨天半夜来的游商,雨势太大不好走,六爷就让他们进来歇一晚。”
“外头的胡太太,就是那位游商的妻子,来了有半刻钟了,泻露姐姐请了人在旁边坐着喝茶。”
祝春时吃了两口梗米粥,精神稍微好了点,“既然如此,过来见我做什么?”
圆荷替她插上生辰那日俞逖送的金镶玉簪,又从妆奁里取了枝宫花上头,笑着接话道:“我刚才和泻露一道,见了胡太太一面,她说昨个儿是端午佳节,又幸好遇上了咱们姑爷好心,让他们留宿在驿站,只是他们身无长物,所以借着端午的光,送来些香包和粽子,让姑娘和姑爷笑纳。”
春容笑嘻嘻的,“就是圆荷姐姐这个意思,还说他们过会儿就要动身了,赶早来给姑娘请安道谢。”
“香包和粽子捡着收下几个,请安道谢就算了。萍水相逢,我们也是借了驿站的地方,不必这么客气。”祝春时再用了几口粥食,示意春容出去回话。
“姑爷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启程?”
“连江方才说是辰初三刻(早七点四十五),瞧着也快到了。”圆荷一面收拾桌台上的珠花首饰,一面回话。
今早雨停后,太阳就迫不及待的从天边爬了上来,这会儿明晃晃的日光照着。趁着天气尚好,他们也不好耽搁时间,匆忙吃了饭,又喂马匹喝水吃了草料,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就搬着箱子往车上走。
地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水潭,阳光照射在积水上,水波晃荡,璀璨而又耀眼。
祝春时扶着泻露的手小心翼翼走在由碎石铺成的崎岖小径上,俞逖骑马守在马车旁边,等祝春时上车坐定后,一行人再次迎着朝阳向着远安县出发,将那座简陋的驿站和繁华的京城彻底丢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