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观雾走上前,挡住于道公的视线,温言道:“于画师,这边请。”
“于画师,于画师。”刘观雾的脑袋左摇右晃,却仍旧无法阻挡于道公的一双鹰眼。
只见那于道公充耳不闻,蓦地眉眼紧皱,“不对。”
“有何不对?”于道公推开挡路的刘观雾,便阔步向东方婧走去。
“你不是婧仙子,老夫记得你,你是先前的那位仙子……”于道公想了想,恍然大悟:“老夫记起来了!你是萍仙子。”
“老夫记得你的名,你叫……詹允萍,是那天上的女将军。老夫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于道公情绪激动地高喊,连脸上的褶皱都飞扬起来。
东方婧一怔,木然凝视眼前疯疯癫癫的于道公,“詹允萍”三字如蜂鸣般在耳畔不住地回响。
云晏悄声嘱咐一句,刘观雾便急忙拉走于道公。
“婧儿妹妹。”云晏只敢轻声唤她。
东方婧恍然回神,绕过云晏,向于道公走去,“你认识我阿娘吗?我阿娘是詹允萍。”
见东方婧走来,于道公愈发激动地手脚并用。眼见着刘观雾快要拦不住于道公,云晏便挥袖示意刘观雾退开。
云晏伫立原地,不忍地凝目那个纤瘦的背影,耳畔传来婧儿微颤的声音:“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阿娘?”
“我认识萍仙子,不过不认识你阿娘。”于道公认真回。
“那你是如何认识萍仙子的?”
于道公得意捋须,“萍仙子救过老夫的命。”
“记得那日艳阳当空,老夫奄奄一息地躺在御花园的竹林里,以为将葬身于此时,一位仙子从天而降……”
刘观雾悄悄走至东方婧身侧,声音低而清晰:“别全信。”
于道公说得正在兴头上,忍不住手舞足蹈,“仙子赐给了老夫一块仙饼,那仙饼的味道,老夫至今难忘,因为……”于道公睁圆双目,凑近东方婧,“因为那是羊肉馅的饼……”一笑低迷,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落。
东方婧抬眸看去,于道公眉眼深邃,鼻骨高耸如驼峰,花白的长须亦掩盖不住他的那副南疆面孔。
刘观雾拉走泣不成声的于道公。
身侧传来云晏的温声细语:“于道公是淑嫔从南疆带来的贴身侍从。按我盛云宫规,后宫女眷身边不得留除陛下以外的男子。而于道公为了能继续留在淑嫔身边,便主动请求成为内侍。后来淑嫔刺杀陛下不成,被废赐死,临死前救出了于道公。于道公躲在御花园的竹林里,一直想要伺机逃出宫闱却无果。最后是詹将军帮于道公逃出去的。”
云晏的目光落在婧儿沾了水色的羽睫上,“那日也是詹将军自请随东方将军前往北川之日。”
东方婧清楚地记得,那日是她见耶娘的最后一面,也是他们一家人最后的团聚。
那日,她和耶娘还有兄长一起吃了牢丸。牢丸是羊肉馅的,吃进肚子里暖呼呼的。此刻,东方婧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温暖正流入四肢百骸,连同脑海中最后的幸福回忆一起刻在骨肉里。
毕生难忘。
云晏取出手帕,悉心地替婧儿拭去眼尾的泪珠。
东方婧侧首看向云晏,仇恨如刃,划过眸底。
只一瞬,云晏察觉到一丝暗藏的恨意,恨意转瞬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微笑。
云晏怔住,那微笑多少带着勉强。
他太熟悉她了。熟悉到她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洞察。
他的婧儿妹妹自小便将心思写在脸上。如今,即便婧儿再如何掩饰,云晏依旧能一眼看穿她。
但他不愿拆穿她的心思。
毕竟,今日该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和睦相处。
云晏伸手握住婧儿蜷缩的手,稍稍用力,便如愿牵着婧儿走出书房。
云晏牵着婧儿走进乌桕的树影中。乌桕树下有两架秋千,环顾庭院,这里多像朝阳殿外的风光。
东方婧拂裙落座秋千板上。云晏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推了下秋千绳,婧儿的青丝便随风飘扬。
恍惚间,云晏又回到了八年前的朝阳殿。
他推着秋千,她荡着秋千。在这个安静而美好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他们。
于云晏而言,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刘观雾搀扶着于道公落座石凳上,双手呈递一支毛笔,“于画师,请。”
于道公看向乌桕树下的少男少女,眉眼一虚,厉声问:“你们是想让老夫画什么?”
刘观雾一脸茫然,“就是他们啊。”
于道公扔掉毛笔,拍案而起,“老夫从不做别扭的画。”说着于道公便要离开。
刘观雾急忙拦住于道公,愠色瞬间浮现,“你这是何意?”
于道公昂首,“他们如此别扭,你叫老夫怎么画好?”
“别扭?”刘观雾歪头看了眼乌桕树下——少年僵硬伫立,少女面无表情,分明相距不远,却隐隐透着疏离。
“等着!”刘观雾疾步上前,硬拉着云晏落座东方婧身侧。
少男少女肩挨着肩,霎时亲密无间。
刘观雾叉腰,满意挑眉:“这样总该不别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