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什长有三十七岁,瞄了那楞小子一眼:“咋?你想着赚军功爵位了?”
“嗯,反正都来了,能立下功来晋爵,总比啥都没落下强。”
“那我告诉你,我前后参加过伐魏、伐楚、伐韩和伐赵的六次战争,砍下的敌人首级有十七个。”
“这么厉害的!”那个蜀人惊叹。
我看着十夫长胡诣,他寻常的话并不多,根据我的观察是个朴实的人。一旁另有两道目光冷冷地射向了胡诣,那两个伙伴是来自楚国的战俘。
“那你的爵位咋还才是不更呢?”
“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上阵,杀了个魏人甲士,战后计功得到了第一级的公士爵秩。再后来,陆续晋升上造和簪枭,到了第四级的不更也就到头了,想升为下一级的大夫,没那么容易的!朝廷早把大伙都算计死了。还好,我一向谨慎,保住了自己的命,也避开了过失没遭过处罚而降级……”我们的十夫长悠悠道,我能感觉到他的意不平。
“为啥你这么说呢?胡什长……”那小子继续探问究竟。
胡诣看着那蜀人部下,似是在沉吟,又低声说道:“要拿到第一级的公士都未必容易的,条件是杀死的对手是甲士,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兵小卒。我第一次上阵的运气好,遇到的是个对方伤兵,武艺打了折,而我又是血气方刚的愣头小伙。伐赵那回,我在一次战斗中险些就死在了对手的利刃下,是另两个伙伴从旁杀来救了我。”
我支棱起耳朵,好将十夫长的吐槽听个清楚。
胡诣的爵位是不更,按照秦法可以免于不同郡县间的轮流服役,有时间待在家乡,但秦国大的征调动作仍然需服役,比如这次到蜀地来,本已退役一年多了的他又被征入伍中,现在做我们这个十夫小队的头目。
“当你有资格做头目和长官时,官家考核的就不止是个人的杀敌之功了,要算计全队的战绩,还要扣除己方的伤亡。就像咱们的屯长,为啥一路上还不停地督促训练?就是因为他要担沉,如果后面和月氏戎打仗的队伍损失大,会不升反降爵位的。我们的武安君白起论战功无人能及,最高也才做到大良造,对应着第十七级的驷车,受封为君,及不上穰侯和应侯来得更风光,且不说最后还被大王赐死了。”胡诣提到了秦军的战神白起。
“你这么一解释,好像也是的。官家把事情都算计到顶了……”那蜀卒说着话搓着手,秦岭北麓的这里可比四川要冷多了。
“本来就是。想想看,从我这个不更的爵位往上走,就是大夫级别了,大夫又哪有那么容易就让普通人当的?哪怕是第五级的荣誉散秩大夫!至于第六级的官大夫和更高的公大夫,就更别做梦去想了!倒是有本事的读书人,还能在这些位置上坐稳……”
“那什长,官府应承的田宅你总是落到手里了吧?”
“嗯,我是赚到了田三顷,三间屋子,还有耕牛和家仆。”
“那也不老少的了!”蜀人小卒的眼里又泛出了光芒,看来他对这次参战抱着很大的升官发财希望。
“你小子之前那不也是耕地的,一顷地一百亩,你、再算上你爹、你兄弟,一年到头不停地干,能照应好一百亩地里的农活吗?”胡诣反问。
那小卒老实地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说:“你不是还有耕牛帮忙吗?什长。”
“嗯,我家的情况会好些。收成好的年景,一顷地全年差不多产粟一百六十石,缴纳了官粮后自家能落到手一百四十石。”
一路上,同伴们闲聊时,经常会提到耕耘收获和居家不易的事情,所以我也有了些基本概念。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极低,尤其是农业。
秦国的关中平原土地肥沃,气候风调雨顺居多,而其它地方的粮食产量普遍达不到一年亩产一石半,楚地和蜀地种植水稻,情况又不太一样。
五个家庭成员的一户人家,算下来大概一年的口粮就得需要九十石上下,就算是在田赋征收远低于秦国的国家,普通庄户人家辛苦一年能积攒的余粮并不多,而且卖粮的收入也不高,除非是遇到了饥馑。
对了,一石粮食,在秦国是约六十斤略出头。
因为食物清淡,副食品匮乏且严重缺油水,人们的饭量也大。
当下我们这些小兵的伙食定量是早饭半斗小米,就是三斤,晡食三分之一,相当于两斤;而十夫长胡诣这样的资深战士,每顿饭的定量是一斗主食,另外配发半升的酱菜和一碗菜羹。
我们现在是吃粮当兵的,民间普通人的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胡诣没提官府配发给他的宅子,那个蜀人同伴倒是自己想明白了:“在我们乡下,盖房子说来不容易,其实也不是甚难。自己张罗够了木料、竹料、石头和干草,招呼邻里们一起帮忙,茅屋土茨的也就起来了。有钱的人家,买来砖瓦材料,屋宇质量更好。让人玩命打仗才能得到一间,是够凶险的!”
“在我们秦地,咱们布衣不少也是这么想的,又不是贵族的豪华宅院。先人们建屋,版筑墙体,打好基柱,再上好梁木,收拾整端了屋顶,不都一直如此的。至于板屋和窑洞,还要简单些!反正呀,我对官家的画饼现在是不感冒了,就盼着能好好一家人过日子。”
“那什长你干吗还要这次来打仗呢?”
“我不想来行吗?再说了,按我现在这个爵位,年底时官家发给我的两百石俸粟是该我得的,出生入死了二十年才换来的。”
胡诣确实是淳朴的秦人百姓一个,他的家小连同家仆加一起近十口人,不算兄弟姊妹的,一年的花销不小的,尤其是衣裳、食盐等刚性支出。
寻常人只能靠卖出余粮来换钱,物价又不便宜,尤其是请人做大人小孩的衣服,在这个年代就是普通的衣料也很贵的,相对于人们的菲薄收入。
“我出门从征,至少自己穿的里里外外都不花钱,吃的喝的也省了家里的,只要能活着回去。”
我们的什长果然提到了衣物,这一刻我都不禁地对他同情起来,快四十岁的人了,论经历可谓是沧桑,还得艰难服他们秦国的兵役。
伍长乔虔拎着一只大雁过来,高兴道:“我在湖边射杀了这家伙,有肉吃了,胡老哥。”
“咳咳,这趟打西戎,怎么说也是保家卫国,这是我们祖上流血流汗留下的产业……”我们的十夫长抬高声音换了话风,他果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