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丞相杨忠之女杨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今雍王赵崇瑾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杨柳待宇闺中,与雍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杨柳许配王为王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曹知海宣完旨,底下竟一片死寂,他不由得沉下声再念:“钦此。” 如石子落入池中,惊起涟漪。杨忠方才回过神,率领一众家人叩拜:“臣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同时,他不着声色将一上等翡翠斑指塞进曹知海袖中。 曹知海笑意更盛,这杨相国出手阔绰,也不枉他向圣上讨了这门差事。 俗话说,拿人手短。他看杨忠面带忧虑,似乎对这赐婚有所不满,当下便作揖恭贺道:“恭喜丞相大人。雍王爷乃人中龙凤,小姐又是才貌双全,这共结秦晋之好,实属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闻言,杨忠更是愁上眉头,他请曹知海往旁一叙,“此番还劳烦曹公公前来。不知圣上为何会将小女赐婚于雍王,个中内情可否请曹公公告知一二?” 曹知海当下了然,如今朝中局势复杂,这雍王权倾朝野,杨忠贵为丞相,却欲不偏不倚,自然不愿攀上这门亲事。可这世间,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他低声道:“昨日雍王自己向圣上请旨,求圣上赐杨小姐许之为妃。圣上思虑许久,终还是允了。” 这、这……杨忠顿时语噎,他与雍王向来毫无私交,雍王为何会突然自动请旨赐婚?况且外界皆传雍王有心觊觎帝位,现在与他结亲,岂不是将他杨家一门都立于危墙之下么? 更何况……杨忠想起自己的掌上明珠,那眉头更是紧锁。 曹知海只道他是怕与雍王扯上关系,特地安慰道:“据闻杨小姐貌若天仙,温婉贤淑,相府千金得配天潢贵胄,丞相大人从此便为皇亲,也是一大喜事!” 杨忠苦笑一番,喜事?恐怕是大祸当前。 他的女儿是什么货色,他这个当爹的真是太清楚不过了…… 九月初十,大吉,宜婚娶。 雍王府张灯结彩,满眼的“喜”字让这座华贵的府邸染上火红的喜悦。 雍王大喜,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往来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终于在这天迎娶他的正妃。 踏着月光走入后院,与前厅人声鼎沸相反,这里灯影绰绰,四处弥漫着一种宁静的喜庆。 赵崇瑾喝了不少,却依旧思绪清明,今夜是他洞房花烛夜,也是他夙愿得偿的时刻。 每踏一步,他心中那根弦便被拨得更紧些。 这桩婚事来得并不容易,若非他甘愿自砍羽翼,将门下省尚书一职送与裴仁志一党,退出此番争夺,他的皇兄又怎会轻易答应他的请求。与杨家结下姻亲,这样做无异将他自己推向权力争夺的风口浪尖,也会引来更多质疑与猜忌。 然而,哪怕前方荆棘满途,他也不在乎,因为杨柳,是他发誓要娶的女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数月前,他偶游城外宝林寺。 记得那日,山间桃花灿烂,煞是迷人。凭地一阵清风,卷起无数花瓣,就在这片片落英之中,他看见一名女子。 芙蓉如面柳如眉,她穿着一身桃红衣裙,宛如这桃花幻化成人。这桃花仙子对着他掩面轻笑,瞬间就让他忘心忘魂。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赵崇瑾喃喃念道,所谓顾国佳人,也不过如此了。等他回神,却发现佳人早已失了踪影。 从那日起,赵崇瑾失了魂似的,一心牵挂着这桃花林偶遇的绝色美人。他动用所有力量去寻找,最后才确认,那日去宝林寺祭拜的,正是杨丞相的掌上明珠——杨家三小姐杨柳。 知道这消息后,赵崇瑾思索了三天,最后以门下省尚书一职为筹码,换得一道赐婚圣旨。 这决定,无异于痛失羽翼,将门下省送给裴仁志一党,这番退让令皇帝十分满意,令跟随他的官员十分不满。 不过,天平的另一端是她,一切都心甘情愿。 赵崇瑾觉得酒意似乎上了头,有种迷醉的快感。走近主房时,他却沉下脸,“你们都站在外面干什么?” 王爷大婚,按例皇室会安排若干嬷嬷宫女在房内伺侯王妃,并主持喝合卺酒等仪式。如今,这些人排成一队站在门外,个个面有难色,着实奇怪。 雍王这一声喝,可把众人吓坏了。她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衣着装扮与其他宫女不同的侍女出来答道:“禀王爷,小姐她命我们在此等侯。” 小姐?赵崇瑾问:“你是王妃带过来的侍女?” “是,奴婢名唤阿罗,从小就在相府服伺小姐。”阿罗低头说话,眼角却时不时瞄向主房,这种不安让赵崇瑾心生疑窦。 他推开门,里面红烛高照,偌大的“喜”字贴在墙上。桌上的酒食已被人享用过,这是不合礼仪的。莫说皇室大婚,即便普通人家成亲,当晚新娘也需等待新郎回来,方能吃食,更别说饮酒。 合卺酒,也称交杯酒,喝过交杯酒,此生长长久久。 赵崇瑾见状,心中已有不悦。后来又在心中想,新娘一天未曾进食,许是腹中饥饿,也是情有可原。然而这番抚慰自己的想法在他揭开纱帘后,犹如被打破的镜子,碎了一地。 洞房花烛夜,掀起娇妻红盖头,无数男人都向往的时刻,赵崇瑾也不例外,何况这还是他千番百计求来的美人。 可这帘子后面,红盖头已如醉汉般蜷缩在床头,红色大喜被上,他的美娇娘四仰八叉地躺着,简直是有碍观瞻。 赵崇瑾:“……” 按捺住不悦,他走到床边,美人还是他记忆中的美人,可惜,此刻美人嘴角还带着些口水。他沉默许久,最后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美人动了动,翻个身,一把抱住被子,继续睡觉。 赵崇瑾:“……” 是夜,雍王合衣而坐。 翌日清晨,在门口站了一夜的奴婢们正倚着墙打嗑睡,就听得门开了又合,王爷面色不善地走出来。 他瞥了阿罗一眼,“你,进去服伺你家小姐,其他人在这等着。”说完,阴沉着脸径自离开。 坏了!大婚第二天,自家姑爷从房里出来的表情如丧考妣,阿罗就知道小姐又坏事了。她急忙推门而入,在一众嬷嬷宫女探究的眼光中,飞快地合上门。 残烛冷食,屋里一切如同昨夜小姐吩咐她出去时一样。阿罗心下一紧,该不会昨夜……她撩起帘子,果然见着杨三小姐还穿着嫁衣抱被而睡! 天啊!这……难怪雍王爷踏出房门时脸色不像娶妻,更像丧妻!阿罗着急地轻唤杨柳,“小姐、小姐,赶紧起床!” 前后折腾了许久,床上的美娇娘才慵懒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好,王府的床还不错。” 阿罗跟了杨柳多年,深知自家小姐德性,顾不及谈论昨晚之事,现在有更为重要的等着她,“小姐,已快到辰时,赶紧更衣启程吧!” “启程?去哪?”杨柳揉揉眼,这洞房花烛夜自己和衣而睡,起床连夫君都没见着,她却毫不在意。 “去皇宫向太后跟皇上请安啊!” 民间自古便有新婚翌日,新妇跟公婆请安的例俗,皇室亦不例外。 赵崇瑾乃先皇五子,与皇帝一母同胞,这大婚隔天,自然得携正王妃进宫面圣。 女子嫁为人妇后盘发梳髻,赵崇瑾见到杨柳时,昨夜积聚的怨气当下就消散了。 当日桃花林中惊为天人的初遇,如今佳人已为他的妻,为他穿起朝服,盘起青丝。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心里的空缺被一一填满。原先该有的责备与埋怨,就在这满腔的爱意中,消弥得无影无踪。 进宫的马车早已备好,杨柳走至赵崇瑾跟前,柔柔地唤道:“王爷。” 如开春的第一缕风拂过湖面,带着柔情似水的暖意。杨柳依依,这莆柳之姿值得任何男人呵护备至。 赵崇瑾当下便遗忘昨夜之事,万般疼惜地牵起她的手,“王妃,今日与我觐见母后与皇兄皇嫂,来。”他扶住她纤细的腰,上了马车。 华丽的马车渐行渐远,唯独阿罗独自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她合掌向天,嘴里祈求:“小姐,您可一定要信守与丞相大人的承诺。” 锦和殿中,太后看这新媳妇,是越看越顺眼。就连皇帝也明白为何自己五弟甘愿自斩羽翼,来求得这门亲事。 “传闻雍王妃貌若天仙,如今一见,果真国色天香。”皇后赞叹,这杨三小姐未嫁之前就已名声在外,同为女人,哪怕她已为一国之母,也不禁带着点羡慕。 杨柳抿嘴一笑,显得矜持端方。赵崇瑾见状,心下不由得想起昨夜她那不着四六的举动,虽有些困惑却也不愿深究。 倒是皇太后开口道:“雍王妃无需紧张,这里没有外人,繁文缛节可免则免。”这杨柳从进宫来,行为端庄得体,又是相府出身,这样的王妃她极为满意,态度也显得更加亲和。 岂料杨柳却柔声道:“禀太后,臣妾出阁时,家父便命我遵循二字行事。” “哦?”太后好奇道:“是哪两个字?” “少言。” 皇帝听了,也问道:“何为少言?” 杨柳作揖,“禀圣上,家父教诲,皇家尊荣,进王府后需少言慎行,以正其身。” “这‘谨言慎行’,杨卿家给改成‘少言慎行’,未免也太小题大做。”皇帝笑了笑,大家闺秀固然衬得起皇家尊荣,但若总是寡言少语,却失了趣味。 太后点点头,欣喜道:“听闻杨丞相家教森严,今见果然教女有方。不过,我皇家也是讲究人伦敦和,王妃无需拘谨,平日若有所思所得,尽可畅言道之。” “臣妾谢太后恩典。”太后金口一开,便是懿旨已下。赵崇瑾当下便瞧见杨柳脸上尽是喜悦之情,心中更是困惑。 请安过后,皇后见太后喜爱之情已溢于颜面,不舍得雍王夫妇当下就回,便道:“臣妾据闻雍王妃琴技高超,不如请王妃抚琴一曲,也让我们聆听一回高山流水。” 太后一听,欣然应允。而赵崇瑾也是暗自期待,当他调查杨柳时,早已知道她琴艺一流,虽然他对于音律并无关注,但也想目睹一回佳人抚琴。 本来皇后这番恭维,杨柳理应谦逊一下,但她面露喜色,看着宫女呈上七弦古琴,更是迫不急待坐在琴台之前。 她似是陶醉地抚过琴弦,仿佛是对着情人,这表情收入赵崇瑾眼底,却引起他的不安,像有什么意外即将发生。 杨柳气定神闲,“铛”地一声,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此时,赵崇瑾心中气血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