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看过点书的,在讲故事,比如锣大爷,每晚都要把他的三国摆上一段;爱吹牛的,在讲外面的见闻,纷繁复杂、云里雾里的,不着边际,不知真假,比如经常外出卖老鼠药的建杠;有个舅舅在省城的士毛,喜爱谈论国家大事、国际形势,海阔天空,无边无际,未出过远门的人常常听得人目瞪口呆,等等。只要愿意,只要胆大,只要嘴皮还算利索,就可以说,就可以讲,就可以表演。唯一的禁忌就是不能非议当下国家领导和方针政策。当然,如果对这些高谈阔论不服气,也可以跳出来,与他们争论,与他们抬杠。这些所谓见多识广的人眼瞅着辩不过对方,就用“书上说的”“我亲眼看见的”“省里就是这样”来压制对方。但是这一招也不是每次都管用,得区分情况。如果不管用,压不住,就会引起更激烈地争论,结果是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是不欢而散。这时那些一直沉默不言、静静听讲的人,便会会心一笑,轻摇其头,对这些争论的人表现出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起身回到自己的席铺上睡觉去了。
女人们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地叙说着的,大部分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谁家又添丁了、一胎生了俩,谁家找的儿媳屁股大能生娃,谁家小姑子与婆婆干架哭着回来了,谁娘家侄媳妇跟卖假药的跑了,谁家老公才四十出头就不行了,谁家儿子不孝不问生病的爷,都在谈论范围,都是她们关注的对象。
女人议论的是非再多,有些底线还是不敢触碰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有些舌头根子是不能嚼的,嚼了会遭天谴,会遭报应,会遭天打雷劈。一些敏感话题必须避讳,像罗成上吊自尽的事,就没有人敢高谈阔论,实在憋不住了,也只是两个女人嘴贴着耳朵悄悄地说,因为这事牵扯到庄上女孩名声,乱说要被扇嘴的。还有就是对已经过世老人不能说三道四,不能乱评,不能瞎嚼蛆。
乘凉的社场就是一个巨型聊天室,是一个信息交换场,只要有需要、只要想干,任何信息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任何信息都可以在这里发布。
这里更是孩子们的乐园,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把三、四队孩子聚到一起。他们戏嬉追逐,肆意打闹。他们玩捉迷藏,社场上这么人、这么拥挤,这可不好找。随便钻进哪家的单被里,对方恐怕永远找不到。他们三三两两结队而行,一起到河边捉萤火虫,可以不时看到奔跑中的他们手中挥舞着的萤火虫弧线。他们有的与伙伴头并头肩并肩躺在席子上,交流着白天逮鸟沾虫的心得体会,攀比着捕捉数量的多少和品种齐全。他们有的仰面朝天,望着天空,静静地数着星星,仿佛身边的喧嚣嘈杂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有的两两比对数着天上的星星,结果数着数着就乱了,两人相互指责一番对方的错误之后,又重新数起来。如此反复,直到两人睡着也没有数清。
整夜睡在社场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在凉透后,于上半夜陆陆续续回家睡了。有一种说法,整夜在露水地里睡觉,第二天会头疼。三子睡过,第二天早上起的时候头疼倒没有,但是确实有些晕弦,拎着被单卷着席子回家路上,总感觉不在状态。也许是睡的晚、起的早,睡眠不足的缘故。因为社场很嘈杂,聚到一起的人们谈论着各种话题,太过兴奋,上半夜没法入睡;而早上因为露天环境原因,社场边上就是村道,早起人们弄出的各种声响、睡觉人多的各种动静,都会造成人们早早醒来、睡不踏实。三子在社场睡整夜,早上一般都是天刚蒙蒙亮甚至东边没翻鱼肚白就醒了,大多时候到家后还需要睡个回笼觉,再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