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在村子里搬过几次家,上小学时住在爷爷奶奶留下的那个破旧的小院,郭无赖家就在我家老屋前排。后来我妈开了杂货铺后买了新农村的一套旧房子,也是别人住过几年的老屋,但是比起我们原先住的老屋,还是新了不少。这套房子有三间房,窗户是结实的木框装着玻璃,夏天的时候,打开窗户,小风吹过,坐在窗棱上看书特别舒适。记的搬家那天,我爸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家里大小的家当,我和我姐、我弟手里抱着家里的一些盆子、罐子一起随我爸前往新家,我心里充满了自豪。在那个时候,能住在新农村仿佛是一种荣耀,没本事的人家才能一直呆在老屋那一片,尤其是当我路过郭无赖家门口时,甚至都哼起了小曲。
郭无赖的爸爸曾经是村子里卖猪肉的,他长的人高马大,性格粗暴,经常揍自己的孩子,甚至还打老婆。他老婆是个没啥文化的外地农村妇女,说着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与我们村里人的方言格格不入。尽管这个婆娘也是人高马大的身材,但是仍会时不时被揍的鼻青脸肿,每当她被揍完后,就坐在自家大门口嚎嚎大哭,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命有多苦,有路过的街里乡亲看见了,有的人会上前安慰几句,顺便也打听几句八卦,这样就成了家家户户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每当我听到大人们讨论这些八卦时,总是能想到祥林嫂这个人物,喋喋不休的女人和墨守成规的生活。
郭无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爸发生了点意外,大腿骨折了,走不了路,打着石膏在家里躺了半年多都下不了地。家里卖猪肉的活儿由他老婆一个人撑着,奈何他老婆没文化,不会算帐,卖了猪肉该收别人多少钱,自己算不清楚,于是他们家里就让郭无赖休学了,帮家里卖猪肉去了。
我家的老屋原本就有些破旧,在闲置了几年的时间里,风吹日晒,更变的破败不堪。过了几年后,原先住人的屋子也塌了。老屋的院墙是泥土坯子,下了几次暴雨后,院墙也剩下残垣断壁,院子里杂草丛生。我妈就打算把那块老屋的土地给卖了,我记得在去老屋的路上,再次经过郭无赖家门口,竟然意外看到了那个曾经脏兮兮总是爱捉弄别人的小孩,变成一个身材魁梧近似他爸的青年,脸上再无曾经那份调皮,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沧桑和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他穿的衣服仍然脏兮兮的,麻木的站在大门口,等待着前来买猪肉的人,但是村里人已经很少去他家去买肉了,因为那个时候,村里开了专门的肉铺和菜铺,种类很多,而且更干净。听说郭无赖他爸从那次大腿骨折后就落下了腿瘸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了。他家还住在原先那个老房子里,木制的大门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变的斑驳不堪,门槛甚至都掉了几块。
郭无赖他妈还是原来那个喋喋不休的祥林嫂,我跟我妈路过她家门口时,他妈妈用那口仍带着外地口音的嗓门喊住我妈要拉家常,我妈说买家在老屋那等着了,回头再串门子吧。郭无赖看见了我,笑笑没说话,我瞥了他一眼,心里生出一种得意,心里想着以前小时候放学路上总是被他欺负所支配的恐惧,在此刻竟变成对他的不屑一顾,天道好轮回,苍生饶过谁。我和我妈走了,背后是郭无赖和他妈羡慕的眼神,我们和他们家之间的交集从此变的遥远和模糊。
郭无赖二十来岁的时候听说就娶了媳妇,媳妇也是来自外地,听村里人说是和他妈妈来自同一个地方,别人介绍过来的。我们村子里当时有一个说法,有钱人家都不娶外地媳妇,实在困难的家庭才会娶外地媳妇呢。郭无赖也打自己的媳妇,像当年他爸打他妈一样。他爸渐渐老了,已经不能像当初年轻时那样生龙活虎,郭无赖不再惧怕他爸的威严,他爸揍他的时候,他毫不客气的还手,一把能把他爸从炕上推下去。郭无赖的媳妇虽然跟他妈一样是外地人,但却不是那么忍气吞生的女人。两口子打架时,他媳妇也奋力还手,打不过就砸家当,家里的唯一的几件家具啥的都能给砸个稀巴烂。郭无赖可能是受他爸的影响,一直信奉这种愚昧的打女人的思想,媳妇越不听话,他越更是打的更狠,结果终有一天,这个忍受不了的女人拔腿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人说,郭无赖和他爸妈专门驱车去女方家里登门道歉,希望女方能回去继续好好过日子。结果被女方家里的亲戚知道过去在郭无赖家的遭遇后,他们叫来一众亲友,暴揍了郭无赖一家子,并且一纸诉状告了上去,不仅要离婚,还要郭无赖一家子赔偿精神损失费等。郭无赖的妈回到村里后,又天天在大门口嚎嚎大哭,向每个路过的待坊邻居诉说自己家里的惨痛遭遇,顺带还要捎带骂上媳妇一家人。那几年,村里人的思想已经不像以前,很多人听了她家的遭遇,表面上客客气气安慰几句,实则背地里回家都在指责郭无赖一家老古董,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打女人,难怪没媳妇呢。
郭无赖的妈过了几年也得病了,具体是什么病不清楚,总之就是干不了重活,只有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之类的。郭无赖再没有娶到新媳妇,人们经常在村口路上看到他骑着一个破旧的自行车绕来绕去,不知道是在等待谁的到来。有人说是他媳妇回心转意了,要回来了,也有人说郭无赖在寻找外地来村里做生意的机会,还有人说他大概是脑子出了些问题,神智有些问题,毕竟他娘就有些愚傻,大概率是要遗传了。我妈说郭无赖后面还来过我家杂货铺买过一些东西,并没有感觉到他神智有问题,挺正常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与他同年龄的年轻人相比,显的沉默了很多。村子里住在他家附近那一片的人家差不多都搬到新农村了,只留下郭无赖一家仍住在那间旧的门都发白的老房子里,每当夕阳落下,昏黄的余晖照在那个没落的院墙上,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