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府除了要上班的沈敬和国子监学生沈淞,其余人都收拾妥当的坐着牛车,跟着楚氏到上将军府串门去了。 和沈敬这样的小官不同,楚怀基本上不怎么要去坐班,除非圣人召开朝会或者有战事起,否则都是他下头的官员来他府上议事,并不用他往衙门里跑。 楚氏前两日已下过了帖子,这天楚怀自然是推了所有公务,一家子早早的就候着了。楚氏等人在楚府大门外下了牛车,跟着下人往里走,就见楚怀和夫人洛氏已经到了外仪门,脸上都带着笑。两家人见礼过后,家丁们抬着乌篷小轿,迎着女眷和孩子们到后院,而沈安侯和沈攸则跟着楚怀舅舅去正厅。 穿过垂花门,再过了花厅,就到了洛氏的正堂。楚家的人口挺简单,楚怀两口子下头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在禁卫军中任职,和沈敬一样得天天点卯。儿媳妇才生娃不久还在坐月子,是以只有洛氏一人招待他们。 洛氏也是世家出身,是河阳洛家所出的嫡女,和楚氏关系挺不错。她拉着楚氏坐到主位,自己坐在她右边,笑着看沈家的大大小小:“我就特别羡慕阿姊这般子孙满堂的,不像我家总这么冷冷清清。”她和颜悦色的对林菁招了招手:“这是你给大郎娉的新妇吧,果然是个齐整孩子。” 林菁看了楚氏一眼,见她鼓励的点了点头,便落落大方的走到洛氏身边,蹲了个福礼:“林氏拜见舅妈,给舅妈请安。” “好好好。”洛氏拿过桌上摆着的檀木盒子:“你既叫了我舅妈,我这当长辈的总不能没个表示,这镯子你拿去戴着玩吧。” 盒子打开,里头是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正好今日林菁穿的也是柳绿色的襦裙,于是干脆的往自己手腕上一套,抿着嘴笑:“舅妈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外甥媳妇就生受您的啦。” 洛氏看她这般大方不畏缩,心里更是满意,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楚氏点着林菁嗔道:“你在我面前没个正行也就罢了,岂不知家丑不可外扬,在外头可给我端庄点儿罢。” 话语中透着亲热,洛氏哪里看不出楚氏对林氏的喜爱,赶紧接口道:“阿姊这话说的,我们家哪里就是外头了,可不就该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儿的么?” 林菁笑着再谢过洛氏,便在一旁坐下,范氏卢氏和孩子们也一一上前拜见。洛氏面上不变,与每个人都温和的的交谈了几句,心中却不免想着这林氏果然有几分不同凡俗,进门不过月余时间就让楚氏变了许多,连平日里不待见的三房和小程氏都肯带着出来走动了。 不过这种事儿自然不会拿到面上来说。待所有人都坐下了,洛氏就开始和楚氏闲聊,话题也是十分随意,从家长里短到京中八卦都是她们的谈资。 不知怎么就说到中秋节礼,洛氏直说沈家今年太破费,楚氏听了就笑了:“这可都是老大媳妇的主意,你且说她去。” 林氏哪里会不知道这是楚氏给她表现机会,于是带着点儿羞涩道:“都是母亲信任我,才将家中一些事务交给我打理。若是有哪里疏漏的,舅妈可多担待,多教一教我。” 洛氏并不知道今年的节礼都是沈家庄子上出的,并没有花太多银钱,只当楚氏这是要给林氏赚个吆喝,心里不禁对她更加看中了几分:“这哪里是疏漏,你第一次办事自然是要重视一些。”说完又看着楚氏笑:“如今阿姊得了这般能干的儿媳妇,以后就可以享清福了,哪里像我,还不知道要磨几年呢。” “你家阿郑挺不错的,可不带你这么谦虚了。”楚氏摇了摇头:“你却不知道,阿林这丫头怪主意多,我还享清福?我就没被她给闹腾坏了。”阿郑是洛氏的儿媳妇郑氏,也是个世家女。 洛氏多精明的人啊,能看不出楚氏的口不对心,这是要夸奖儿媳妇呢。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她自然当个好捧哏:“阿林文文静静的,哪里闹腾了,你这么说我外甥媳妇,我可不依的。” 楚氏顺势就半开玩笑的把昨晚小宴上的事儿讲了一遍,末了对林菁作了个手势:“还不将你做的那吃食给你舅妈尝尝,她说了你恁多好话,你也让她甜甜嘴。” 林菁不假他手,当真取了月饼亲自用小银刀子切了端给洛氏:“我知道舅妈疼我,这是我孝敬您的,可不是要您说我好话呢。” 洛氏接过木制的小叉子,先吃了一块儿五仁的,果干的香甜和坚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柔软和硬脆两种口感交杂在一起,复杂中又带着奇异的协调,只嚼一口就让洛氏爱上了这种味道。她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好奇的看着林菁:“难怪你母亲这般看重你,光是这一手就很不错了。” 世家的传承最重要的大约是普系,其次是时代官职,而对于女眷来说,还有各种秘方,比如合香,又比如做菜。好吃的菜品也是世家底蕴的体现之一,而林菁这“月饼”的秘方就足够当做传承,甚至给闺女做嫁妆都是极有面子的。 又尝了尝另两种味道,虽然没有五仁这般让她惊艳,不过也各有风味。作为一个有风度的世家女,洛氏自然不会去问沈家的秘方,而是狠狠夸奖了林氏一番,又开玩笑道:“难怪你母亲不早些将你领来给我看,便是这次再躲不过了也兴师动众的将家中老小都带来。这是怕我心生羡慕夺了她的心头好,不放你归家呢。” “你若喜欢尽管讨了去,我乐得清闲。”楚氏毫不犹豫的说道:“只是等你也被她闹的头疼了,可不带再退回来的。” “只怕我前脚把人留下,你家大郎后脚要来砸门的。”洛氏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你让后厨的人好歹给我精心些,别把我的脸面彻底丢光了。” 大方得体,有拿得出手的技艺,家中整治的和睦还能帮着丈夫上进,这般的媳妇就算是放在世家也是不错的,真不知道楚氏是哪里来的运气,竟然在小门小户里捡到了宝。洛氏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恨:“我家娶个儿媳妇儿简直是供了个祖宗,你家怎么就顶个儿的听话能干呢?定是阿姊前辈子修的善缘,这辈子才能得此福报,以后我也多去庙里拜拜,这辈子虽是没希望了,下辈子可要让阿林投生到我家来。” 这话楚氏就不好接了,毕竟郑氏的事儿也是有些一言难尽。郑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只能拍在二等之列,本是配不上楚家大郎的。谁料几年前一次游湖,郑家女不慎落水,被楚家大郎救上岸,两人就这么王八看绿豆的相中了对方。 楚怀和洛氏也不是那么看重世家,大郎既然定了人,他们去提亲便是。却没想到郑氏看着温柔乖巧,人却太柔弱了些,才进门立了两天的规矩就体力不支差点晕倒,让洛氏只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没过半年又被楚大郎的通房丫头冲撞的落了胎,将养了好几年才又怀上。如今楚氏的孙子都快成亲了,郑氏才生头胎,这差距是真有些大了。 林菁不知道其中隐情,仍旧是笑着道:“何必等到下辈子呢,我虽嫁过来不久,也常听母亲说舅舅家的好,让我待舅妈就同待她一般。只要舅妈不嫌弃,我得空了就过来烦您,也让我母亲松快些,省的在家让她看见我就头疼。” “那感情好,舅妈可稀罕你了。”洛氏笑眯眯的拍她的手:“以后你可要常来走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得孝顺孝顺舅妈,但凡你母亲有的便不可落下了我来。” 洛氏哪里是缺吃缺玩的人,这般说就是把林菁当自己人了。林菁也是领情的,还故意夸张的冲着楚氏得意的笑:“我如今可是有了靠山,再不怕母亲烦我了。” 洛氏大笑,楚氏也是哭笑不得的用手指戳她:“你少在这儿得意忘形的,看回去我家法伺候。” “那正好儿,今儿你就在舅妈家住下,你母亲什么时候消气了你再回去,省了她那顿家法吧。”洛氏一边笑一边说道:“我正缺你这么个妙人儿作伴呢,可不给你母亲带回去欺负。” “才见了一面就这般偏帮,你可知什么叫‘喜新厌旧’?”楚氏手指头一拐弯儿,这次是直接戳洛氏了:“说的就是你这般的。我儿媳妇儿自然归我,你想见她自个儿去我府上见,怕我亏待她就自己住我们沈家看着。” “阿姊当我不敢呢?要不是这一大家子的得我操持,我就真住您府上去。”洛氏也不恼,继续和楚氏开了几句玩笑,话题又落在了沈放头上:“前几日我去普若寺上香,看到弥勒殿上一副对子做的新奇,一问竟然是安侯的手笔。这般大事儿你怎就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和将军高兴高兴,你是不知道,他听了这事儿,晚上还特意叫了一桌子席面,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好不惬意。” 打沈放小的时候楚怀就特喜欢他,说他有一股子锐气。后来沈放消沉,楚怀比楚氏还焦急上心些,几次三番的亲自到澹怀堂去探望劝说。如今听说沈放不仅开始出门,还在普若寺大显身手,允文允武,楚怀当真是惊喜异常,连连追问,甚至亲自跑了一趟普若寺,找宏广大师问了许多细节。确定真有此事后,楚怀长舒一口气,在自己书房中大笑了一阵,还难得的自己一个人喝起酒来,连楚大郎有时候都避免嫉妒自己亲爹喜欢表哥胜过喜欢自己。 楚氏也感念楚怀这份心意,情真意切道:“我如今也不巴望老大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他能活的像样些也就知足了,就怕枉费了他舅舅的一番期待和心意。” 洛氏连忙安慰,又有林菁插科打诨,总算将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范氏本想损上几句,偏又想到昨夜沈放作的三首诗,不免打了个颤,决定还是要低调些,哪怕学卢氏这般闭嘴不言,也不能再给大房机会打脸了。她并不傻,以前只是太低估林菁和沈安侯,在接二连三的失利之后,二房两口子已经完全意识到,对付大房必须慎之又慎,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自己陷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