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特站在一处商店的橱窗前观察,可爱的少女趴在收银台上拨弄着发髻上的球团。
夕阳顺着玻璃照在店内,将这个小店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下班的人们搂着外套匆匆跑过,街上的人流渐渐稀疏,晚风在街道孤独的穿梭着。
街面上寒意充沛让人不自觉拉紧了衣服的拉链,阿列特想要找个能短暂休息的地方,然后尝试着和那个“艺术家”进行联络。可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到底去哪儿。
小商店经营着蛋糕和甜品的生意,店门外挂着一块复古风格的灯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可爱的字体“今日榴莲溏心系列七折哦”。这种可爱的少女风让阿列特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粉色气息,不过这种风格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吸引人,从橱窗看去,那些明显夹杂着黄色的糕点甜品就是促销所指的东西,摞满白色花盘的余量显然显示着这些商品的惨淡销量。如果让阿列特来做生意,他一定不会把活动弄成这样,所谓把握消费者群体画像,针对性更迭营销打法,他会推出的产品一定是更受附近上班族白领以及商务人士喜欢的品类,比如更加清新的奇异果或者香梨口味。
不过他很清楚,换个人来经营可能会创造更多利润,但却同时会失去一些可爱有趣的灵魂,比如亲手写下那块灯牌的小姑娘。
“好久不见,艾玛。”阿列特慢慢走到了收银台前。
“嗯......你好。”少女没有抬起头来,声音之间满是慵懒,下一秒感觉就要进入睡梦。
阿列特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结果进门后打招呼就得到个这种待遇,难道你是真的不打算赚钱了吗?总要给顾客留点下次再来的念想好不好?
少女兀自看了看台面上的戴着毛茸茸耳朵的小钟,揉了揉眼睛,随后伸了一个无声的懒腰,像是一只猫咪刚刚醒来伸长了脖子,随后少女看向了伫立在原地没动的青年,看清楚了青年的长相后,似是不敢相信地又揉了揉眼睛。
阿列特知道初春的夕阳总是让人睡意朦胧,所以并没有对少女的这种“偷懒”行为说教,尽管以他和少女的关系,他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但为了维持一个正派、体贴、温柔的大哥哥形象,他觉得至少自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是遇到那些皇宫的侍女或者女官,他一定不会用“春睡海棠”这样的形容词去宽容,在皇宫里工作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贪图优质的福利政策,帝国称得上美女的人多了去了,内政厅以及他们这些皇子必然不会因为所谓的美貌而在工作中去原谅一些失职。
只是艾玛不是那些他们眼中的“庸脂俗粉”,作为一个孤儿,艾玛从小到大都是在帝国的补贴以及学校的奖学金下成长,也是阿列特不算妹妹的妹妹,她如果想要休息,阿列特甚至可以帮她找个职业经理打理门店。
阿列特微笑着看着艾玛的眼睛,好整以暇的端详着眼眸之中的惊讶与喜悦,心中随着这股暖流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看着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的艾玛,阿列特只觉得这个许久没见的妹妹更加可爱,她有些慌乱的模样让阿列特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些旧事之中总是有着一句嚼不烂的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从出生到死亡,我们都是受控于时间的傀儡。活着是一次苦难的旅程,只不过我们会在迷雾中自制,压抑住自我毁灭崩坏的欲望,去不断地寻找自我救赎的方法。”
这句话的格式看起来像是从哪篇学校图书馆的书里摘录下来的,字里行间无一不在透露着让人似是而非的表意,可这些话都是戴安娜在他还小的时候与他说的。那时的他不明白这些辞藻的意思,无非像是青春期的女生读了几篇言情小说、短篇故事,自内而外的发出一些常人一头雾水的无病呻吟,但是现在他或许有了新的理解。
那时候的他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子,虽然未来帝皇的宝座大概率不属于他,但他仍然可以肆意的享受着童年四季的欢愉,永远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瓜。那些议员大叔还有哥哥姐姐们永远笑着鼓励他,好好学习就能享受人生,等小阿列特长大了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可是他现在的结局就是这样,似乎所有人都不能相安无事的走到一起,他们总是在自己的人生中上了不同的列车,沿途总是不同的风景,所有人头也不回向远方离去,那些曾经的时光岁月似乎从车窗被丢出,就像是随手扔掉了什么擦嘴用过的餐巾纸。这是阿列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愤怒,那股火焰来自于真实的他,而不是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他心想这算什么?原来什么所谓的为国为民就是要杀掉所有反对者,然后让整个国家服从自己的意志,沿着那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铁轨一路狂奔下去?姐姐和那些军人可都是为帝国做出了贡献的人,不是说要让帝国更好么?不是说要为帝国以及人类的发展找到未来么?那为什么又要一遍又一遍的铲除这些莫须有的“敌人”?
所以归根结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罢了。
阿列特只是对着吃惊的艾玛张开了双臂,背后的远端橙焰在眼前展开,像极了一尊普世救难基督像,他不知道这个故事会怎样结束,只不过当下之人就在眼前。
不管明天今晚将会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现在他的怀念。
娇躯入怀,阿列特感慨万千。
闻着怀中青丝别样的发香,阿列特记忆犹新,那是艾玛的毕业典礼,艾玛就读的并不是和他一样的高等军事学院而是一个文学学院,所以当他还离毕业有两年的时候,艾玛就已经戴上了毕业典礼的高筒帽。艾玛与他说过毕业之后的事,与大多数的女同学不一样,她想要开一家蛋糕店,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想法。
阿列特劝阻过她,告诉那时候的艾玛这个目标实在太过没有难度,作为一个皇子认下的妹妹,没有皇室身份,但阿列特仍可以为她提供相当多的资源。身为新时代的人类生命相当漫长,当年岁去到中年时,难道不会觉得人生太过平淡寂寥么?
不过艾玛虽然听话迷糊,这次选择她却是没有改变想法,她说愿意按照阿列特的想法去生活,可开一家蛋糕店自己做糕点师傅仍然是一个梦想。
阿列特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如果那时把艾玛强行拖入了帝国行政这台机器中,从小就有点迷糊单纯的她可能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吧?
阿列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一只手慢慢的抚摸着那一头金发,重新生长出来的肌肤如丝般顺滑,完全感受不到来自发丝的起伏摩擦。
两人就这样腻歪着,不时会有恰好路过的路人向里张望,他们现在的姿态看起来就是一对小别胜新婚的情侣。阿列特的脑袋里很是纷乱,他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些变了,在空中别墅里那个男人给自己讲的东西都不再那么重要,他不想去理会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与命运,他只想就像现在这个样子,陪着这个治愈系的“小跟班”少女就这样看看夕阳,慢慢等着帝国的落日。
他或许只要从此消失就好了,他这一辈子已经可以活得很好了,成为过帝国的皇子,姐姐又是权倾一方的大人物,将来的生活也不会缺少物质上的东西。说不定等哪天帝国的风向变了,他就可以重新和姐姐相认,那时也不会有这些家族和野心家作祟,它可以带上艾玛,和姐姐还有蕾她们一起去拿塞尔的极地度假。帝国的议会也会倚仗姐姐,自己可以每天读读书、做点健身运动,只要自己不再进入那些议员们的视线,掺和政治事务,他就可以过上没日没夜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景......向往这些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混沌总是存在与我们的灵魂深处,总是伴随着这些美好的欲望悄悄伸出舌头,在我们的耳朵脖子上留下印渍。
他在抗拒这些东西......那是另一个他,游离在时间之外的他。
通讯器突然震颤了一瞬,把走神了的阿列特从时间的尽头拉回了现实,那是一个通讯在申请接入。
“你好,亲爱的五皇子殿下,或许我这时与你通话并不是一个好时候,不过你们的卿卿我我是否有些不那么尊重你现在的处境?”阿列特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一个贱贱的声音。
阿列特发现怀中的少女抬起了头,一张熟悉的稚嫩脸庞看着自己,他眨了眨眼睛,懂事的艾玛熟练的理解了意思,松开了环抱着阿列特腰的双臂,然后去到了店铺的后面,留给了阿列特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可没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有什么问题,你要不给我说说?”阿列特心中的那股冷气重新上涌。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北极圈的暴风雪里现在有四十架‘军刀’在飞行,你猜猜目的地是哪儿?”
“湖畔酒店是吧?”
“错!只有其中五架往你那里去,但是你可能还是很危险哦。”
“他们的目标又不是我,危险?”
“他们会追查,中央城区的监视器中肯定是有你的身影,放走有嫌疑的人员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你就是为了幸灾乐祸所以才找的我?”
“你躲在蛋糕店里是不安全的,他们这次可不是为了执法而来,你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你不想连累你的小甜心,那你就应该早点离开这里,然后让她配合那些来搜查的士兵。”
“离开这里我应该去哪里?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种回答,如果你没什么准备,你不可能把我弄出来当棋子。”
“好吧,你动一动脑袋想一想,如果是你来安排一个杀手潜伏到欧琛星上,你会在哪里为他准备一个安全屋呢?这样一想,我觉得你应该会有些头绪。”
“我会把安全屋放在中央城靠近皇城的地方,但是那里的建筑土地价格都贵的夸张,也需要走很多的流程审批,如果不是什么巨富豪商再加上点人脉,根本不可能在那里拿到地权。”
“你可能对我的财力有些误解,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把整个中央城给买下来你信么?你当皇子这么多年的财富就算加上你姐姐的,都比不上我的十分之一。”
“吹牛谁都会,我只知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一个公务员,事后虽然看起来你认识不少有钱人,但直到现在,你好像都没有真正证明过你的实力,你说呢?”
“你能有这种想法我很欣慰,不过我想马上我就得挂断通讯了,如果你对我说的存疑,那就拭目以待吧,少年!”
“我现在不关心你怎么样,那些都是无意义的扯淡。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你先把那个地方的位置告诉我,我不可能凭空去找那种地方,中央城太大了。”阿列特有些焦躁。
“对于这个问题,我先要对你申明一个原则,我告诉你之后,你不要对我的话有任何质疑,那个地方你去了之后一定会给你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但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要记住别在那里捣乱就行了,这样那里就会成为你最好的避风港。”
“街道,门牌号,有没有暗号之类。”
“米尔街,122号,暗号就是没有暗号。”
“没有暗号?令牌之类也没有?你们是怎么确认身份的?”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可能需要给你科普一下我的职业。从实际的角度来说,艺术家只是我的别称与爱好,而我的职业应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资产管理公司的老板,只不过本公司旗下管理的资产有些多而已,种类也很繁杂......你在帝国高等军事学院的时候有了解过新帝国时代经济和金融学么?”
“没学过,但我自己了解了不少。”
“看来帝国高等教育这块还是存在部分欠缺啊。”
“不要废话!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你如果不给我解释清楚,我觉得接头人会朝着我的脑袋来上一枪。”
“这种担心你就多虑了,我们红岩旗下的这些猎头分站会把每个进门的‘生物’都当作客人,利润至上是我们永恒的法则,如果你觉得你比分站管理人能产生更多的利润,那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你们对每个人都说过这句话吧?就没人有意见?”阿列特面色怪异。
“有意见的是哪些人呢?不过就是那些已经坐在站长位置上的人嘛,如果不想哪天在被窝里被人用枪抵住脑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跑业务咯。赚钱嘛,业务水平上来了,他的收入提成更高,公司的信誉和财报也会更好,同时又给那些‘有志青年’一个怀才不遇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不是三赢吗?当然,你算是我亲自接待的VIP客户,毕竟走入过死亡之海的人类太少了,和你合作我既能完成我的目的,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才是一笔真正优秀的融资项目。”
“死亡之海......又是这个说辞。”阿列特挑眉,“你说我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可我看不到任何我的特殊的地方。”
“你会知道的......”
红日的阳光逐渐变淡,稀薄的光线在中央大道上慢慢收敛,周围的一切以及大道尽头的湖畔酒店都像是在慢慢沉入水底,冷色调开始接管中央城这块领地。阿列特看着远处的最后一个光源点,思考着这位艺术家言语中所透露出的信息。
艺术家的言语中提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一个名字叫红岩的资产管理公司,而且这家公司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艺术家为什么会认识星河巨企的掌门,为何有能量做到这么多事?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阿列特也相当的困惑,接触过新时代经济学的人都应该对星河超级财团的名字耳熟能详,偏偏这其中就没有一个叫红岩的。能买下中央城还不资金困难的,也不可能是其它的组织,一切的条件摊开来,他只能认为艺术家这个“红岩”公司是某个超级财团的马甲。
夕阳已经几乎彻底沉下去,在这余晖的最后几秒,只有湖畔酒店或者与其差不多高耸的建筑的最顶层还有一点暗淡的阳光,中央大道的这些建筑已经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与此同时大道两旁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蛋糕店内的主灯亮起,接替了夕阳离开之后的阵地,橙色的仿日光从天花板上洒下。听到开灯的系统提示声,阿列特转头,艾玛静静的站在一旁,努力地强自微笑。
阿列特走了过去,双臂紧紧的环绕抱紧,他不知道艾玛怎么了,但他此刻似乎要将这个女孩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心中有着难言的愧疚与担心。
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些温暖湿润的体感传来,他连忙拉起呈倾倒姿势的艾玛,这样的触感应该只有泪水这一种解释。
“怎么了?”阿列特的声音很轻。
“哥......你是不是惹什么事了?”艾玛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脏猛的一抽。
原来是自己和艺术家的话被艾玛听到了,不过这种担心是很正常的,他自认为可以让这个敏感的姑娘放下心来。
“其实我离家出走了哦!艾玛要记住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会被抓回去啦!”
“嗯!”艾玛抹了抹眼角,郑重其事回答。
人类在撒谎这块确实是无师自通,不得不说这很难定义为一种优点还是缺点,方才阿列特还在思考怎么让艾玛不受自己的牵连,现在就想出了一个算是“精致”的谎言,毫无疑问他认为这是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