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棋棋手大赛的观众席上,他不禁回忆起他父亲带他见识那盘棋的下午。
那是一个午后炎热到普通的夏天。
夏日已至,风轻轻撩拨着金色的脉动,像母亲为孩子梳理发簪。和母亲的温柔一同的,是农庄人对麦浪成熟的期盼。
正是农忙的季节
农庄人在地里热火朝天的舞动着身体,一个接一个在充斥着热浪的麦田中向前,就像火中舞动身体的精灵,汗水被蒸发出了形状,颇有一种亚伦.不什内尔的庄严感,火焰烫出了一条路。
我的父亲是田中的一把好手,他总是行动最快的那个人,他的镰刀仿佛有一种魔力,成熟的麦子见到它,只有乖乖低头的份。在大集体时代,冲在最前面的,总是他。母亲心疼他,让他做事情要有所保留,可他总是一口回绝,他说:“我是队长,应该对国家负责任”。这种时候,是我少数对父亲肃然起敬的时候。他是个优秀的无产阶级战士。
虽然之后的饥荒,并没顾及他队长的身份。
当然,当队长总要对大家负责,可还是有些家伙不需要被负责,他们可以对自己负责。
他叫石磐,是村子的守村人。其实,除了我父亲,大家都喜欢他。
他是村子里最认真的男人。秋收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能变成牛来工作;谁家有红白两事,他能变成鸡来主持;他能谁家有了矛盾,他能变成鹰来一语平三藩。从这点可以预见,他是个温顺的人。
同时,夜间的赌场上从来不见他的身影;大食堂的欢声笑语也没有他的赞喝;农田里的积分他从不争取。这时的他又像个冷血的蛇。我从心里把这种品质叫做特立独行。可父亲叫他党和人民的敌人。就好像他是敌方的特务,下一秒就会把包括我们在内的党员生吞活剥。
我从心里不认同父亲的想法,因为大饥荒的时候,特务没挨饿。
看不见他的时候,石磐总在下棋。
围棋这东西,我在电视上看过。说实话,我不太感兴趣。不是因为不够奥妙,是因为我不懂规则。
父亲和我的态度一致。在我心里,这是少数我们意见一致的时候。我意识到,在不明白一件事的规则时,我们总会认为真理不在其中,这恰恰是真理的意义。
我开始对围棋感兴趣,可出身未捷身先死。其一是父亲以怕我成为激进派为由,开始强烈拒绝我想学围棋的伟大愿景,我以绝食抗议,换来的是通红的右屁股,和左脸上的三个掌掴印。
其二是石磐对收徒弟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的不通情理令我头痛,我软磨硬泡,用尽浑身解数,换来的是石磐对我伟大革命友谊的背叛,他把我交给了我父亲。
我的软磨硬泡换来了对称的身体。
事情的不尽人意让人伤心。
就这样,我被软禁了。我服了软,在家里安分了一段时间。奇怪的是,我对围棋的执念变得更深。就像让乘客停止在厕所吸烟的办法并不是贴上禁止吸烟的标识,而是在旁边建个吸烟室。我的父亲显然没预见到这一点。
我开始自学围棋。来源是石磐家里的那本棋谱。
那是我偷出来的。他为他的冷酷付出了代价。我认为。当时的我我并没意识到,他的行为不是出于冷酷,而是纯粹。
我开始自学棋路。从基本规则开始学起,一直到十九路,这花费了我半年的时间,我为此感到骄傲。
再见到石磐,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两年他遍访名师,在最小的棋馆中,从学徒做起。每隔半个月则要踢馆,以便于可以去到别家另投他师。渐渐的,石磐小有名气,尽管那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可也足够让那些妄图扬名立万的人纷至沓来,据说,他从没败过。
意外总是来自深冬。
后来我听说,那是全国百年不遇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