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把人热死，洒水车沿路撒尿似的，要死不活地晃悠着，挡在何成光前面。

何成光干脆把大货车停在路边儿，车子也实在疲惫，打了两个嗝，才缓缓停下。

车里的空调坏了，没舍得修。

一升的矿泉水放在车里被晒烫了。何成光用起了球的水红色毛巾擦了满脸的汗，抱起水瓶子一口气喝光。

喉头滚动，他那年轻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来自水的营养。

长长的睫毛挂着汗珠，高耸的鼻尖与天边的阳光相接，根根分明的白色绒毛微微地竖着。

他从小生的好看，性格又像女孩子，斯斯文文的，坐在这个老货车里，像调皮的孩子玩腻了玩具车，偷开老爸的真车。

车确实是老爸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他的，但他不是偷偷开，而是不得不，以此为生。

打开车门，太阳像火一样蹿进来。

去车厢看了看，西瓜的情况还好，不出意外，桃子又烂了不少，饿极了的蚊虫已经开始互相争抢领地。

昨天刚拉的水果，成本两千四百五十八块六毛四，沿途走了两百多公里，油钱又花了四百六，但到现在卖出去的流水还不到五百。

年方二十五的何成光心里只是想：天不让人活。

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吧，奶奶昨天还打电话说，电视机坏了等他回去修呢。

但按照他现在的情况，烂水果、油钱、过路费……他害怕自己回不去了。

卖了五年的水果，没想到自己熬不过这个夏天。

他叹了口气，爬上车厢，后背的骨头高高地突起。

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的，他捡起坏透了的桃子往垃圾箱里装，偶然间，觉得就像是在拼凑自己的骨头，给自己收尸。

鼻头一酸，竟然哭了。

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因为他多迟一秒，坏的水果只会越来越多。

捡完了桃子，发现今天香蕉竟然也坏了，香蕉以往是卖得最好的，也是进的最多的。

香蕉坏了，天就真的塌了。

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就在这儿死了。

又去捡坏掉的香蕉们。

捡到一半的时候，听见有谁在敲自己的车厢，“咣咣咣”响个不停。

何成光转身去看，看到一个满头银白，佝偻着背，瘦成枯木的老太，拖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装着瓶瓶罐罐。

老太只是笑眯眯看着何成光，手上的拐杖指着何成光扔到垃圾箱里的水果。

何成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眯着眼挡下强光。

他明白了老太的意思，虽然心里烦闷不堪，也不敢多耽误时间，但还是不忍心拒绝老太。

正准备把垃圾箱搬下去丢给老太，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的奶奶在外边遇到这种情况，自己怎么忍心给奶奶吃坏掉的水果呢？

手中的动作一顿，他直接从一坨坏香蕉里摘出五六根好的，仔细装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递给老太。

老太眉眼弯弯，笑得慈祥，阳光照在她耳垂上的银耳环上，闪着光，满头银发不掺其他杂色。

让何成光感到一种莫名的神圣。倒忘记了自己的委屈，更替老太感到可惜。

老太越是摆手推脱，何成光越是要把香蕉塞到老太手上。

“收下吧收下吧。”这是今天何成光说的第一句话，嗓子干的有点儿疼。

老太笑着收下，另一只手向何成光招了招，何成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走过去。

老太伸出粗糙干瘪，布满黑斑的手，手上拿着一张白色帕子，何成光好像明白了老太的意思，微微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