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哭的阿妹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是米!是米!”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喂,这可是小爷我好不容易瞒着我爸偷出来的,你们可别浪费了。”蜉蝣不想被妹妹发现自己变了模样,下意识伪装成大少爷的口气说。
然而一向爱和少爷顶嘴的阿妹却没有反驳,经常和他吐槽少爷的二黑也低下了头。
阿妹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谢,谢谢您。”
这可给蜉蝣吓坏了,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昂着头转身离开。
阿大活了下来。
但是那一夜,王家走丢了一个孩子。
一向节省着用的烛火亮了一夜,夹杂着呼唤和哭泣的声音。
直到子时都过了,人声寂静,诡异夜行,巡逻队都不敢出门,王家婶婶赵百香才找到蜉蝣。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这手咋恁白?”
那是蜉蝣第一次挨打,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哭红了眼的赵百香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哽咽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的,一个鸡蛋就把他哄好了。
只是好像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每天半夜,蜉蝣都会惊醒。如果他不再三告知自己是自己,第二天就会变成别人——天知道婶婶一觉睡醒看到自家床上躺着拐杖钱那个老头有多惊悚!睡了一觉,天都塌了。赵百香很长时间都以为服兵役的男人们回来了,一会儿觉得对不起丈夫,一会儿又觉得对不起对街的钱婆婆。
幸好那天,蜉蝣留下了信再藏起来,等到半夜就乖乖摸回去。就连在弟弟妹妹面前,他也再三否认昨天出了远门,否则还得挨一顿打!
蜉蝣发现了新玩具。
很简单,变成王家姐姐可以把每天骚扰她的瓷器张暴揍一顿,打得张瘸腿怀疑人生,搞不懂温温柔柔、险些被欺负也不敢说的小媳妇怎么不偷着哭了,而且还打不过,此后见了她都绕道走;变成老婆婆,可以混进和尚们的队伍里蹭一碗稠一点的粥——不是屯屯糊那种噎嗓子的东西;变成二黑,可以假装孝顺地给赵百香和二黑她妈家把水缸都挑满,让真正的懒蛋二黑第一天回家受宠若惊,第二天被骂的找不着北。
就是非要等半夜变回来实在麻烦——赵百香总觉得蜉蝣留在家里的时间少了。
“嗨,别担心,男孩子嘛,七八岁正是皮猴子的时候,狗都嫌!”
赵百香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忙着采花呢。
钱婆婆经过时还打趣道:“哎呀,香儿啊,你这院子里都快成花海了,是不是怕咱家志远回来找不到家门啊?”
志远是蜉蝣叔叔的名。以蜉蝣有限的记忆,这家伙文绉绉的,合该是个读书人,不知道咋也上了战场。
赵百香脸颊微红,竟像新媳妇一样低头整理着衣裳:“钱婶,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不是想让家里看着更喜庆些嘛。”
她很快不摸衣角了,有些羞愧地把自己又黑又青、满是裂痕的手藏在了背后。
王姐姐温柔地一把拉过她的手,加入了她们的对话:“婆婆,要说您也该打扮打扮家里呢,男人们快回来了——就这几天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钱婆婆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打了二十四年了。老头子走的时候,婆婆我还能扛得动两担水呢,他该不认识我了吧?”
老人家有些感慨:“一转眼,已经克明二十七年了啊——”
蜉蝣不知道女人们都在聊什么,克明年间,持续足足二十四年的战争又意味着什么。小孩子们还在镇子口所谓的“防御工事”那里唱着歌:
“克敌前行,
明知路难——”
“战鼓声声,
心痛如穿。”
至于为啥路难,为啥心痛,蜉蝣不知道,二黑也不知道。也许是路太远了没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