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二婶本在院子里提水,听到外面那些话忽得呆住了,手中的水桶便也打翻,眼泪落了下来。她想跑出去,却发现一双腿好似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武家二婶仰起头,看着红彤彤的云霞,轻声哭泣,“大哥,大嫂,二郎,你们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咱家的娃要当官了……”
武家大郎高中举人的消息,飞过家家户户,飞进铁匠铺里。
姚百岁忽得愣了一下,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丢下刀坯就往外跑。跑了没两步却又转了回来,扯起墙上挂着的衣衫便又冲了出去。
远远的,姚百岁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家大郎,他停下脚步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十年寒窗,他知道大郎付出多少,那是无数个不分寒暑的昼夜,那是案子前的不知疲倦……
大郎以后肯定能当很大的官,他再也不用担心武家侄婶二人,走时也好轻装前行。他的眼泪是替大郎高兴,替二婶高兴,更是替自己高兴。
靠山屯张灯结彩,老少爷们围着村中心的桂花树搭起凉棚,妇人们张罗着酒菜,孩童们追逐打闹等着吃食上桌……
姚百岁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杀牛宰羊,今天他扎上围裙重操旧业,将一头牛拆分的干干净净,刀法似乎比之从前更有精进。
当酒菜上桌,县衙来的吏房大人高坐主位,大郎坐在其左手,李老汉则陪在右手。
吏房大人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宣读了此次大郎在郡里秋闱高中举人的消息,且是关口县唯一的一名举人。
当吏房大人又高谈阔论几句,惹得光屁娃娃们一阵抱怨后,靠山屯的喜宴便就开始。
屯里人端起酒碗,却见趴在一旁的大奎忽得起身,盯着屯里小路……
一名俊俏公子哥,还有拎着礼盒的衙役,快步来到桂花树下。
“对不住,对不住,紧赶慢赶还好没晚。恭喜大郎,贺喜大郎……”
姚百岁没想到周思仁能来,他刚刚可是听吏房说了,关口县就考上一名举人,岂非是说周思仁落榜了。这人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心这么大。
武家大郎拉着周思仁的手一番介绍,屯里百姓才知道,那俊俏郎君竟然是县令家的公子,不由一个个忙也起身。
一番寒暄,喜宴开始……
当明月升起,大郎已然喝得满脸红霞,便见其起身来到二婶面前,拉着二婶的手将其让到主位。
大离女人是无法上主桌的,更别说坐到主位。
酒宴安静了,都在看着大郎,不知未来的官老爷这是要干嘛。
姚百岁似乎猜到什么,顿时手心见汗,无比激动。
下一刻,武家大郎当着县令家的公子,当着史房大人,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忽得给二婶跪下了,且磕了一个头。
伍家二婶慌了,忙去扶孩子起身,武家大郎却不干,且要高声说道:“这第一拜,是感谢二婶养育之恩。”
说着,便又磕了第二头,“这一拜,是要感谢二婶这些年任劳任怨供孩儿读书。”
二婶双手颤抖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却见这时,武家大郎再次磕头。当其抬起头时,已然满眼泪水看着二婶……
“娘——”
一声娘,把武家二婶哭成了泪人。
对伍家二婶来说,一声娘,这辈子所有付出都值了。
伍家二婶哭了,街坊邻居哭了……
这一刻,真情流露,真情动人,没有人不为这对儿母子高兴,却唯独缺了姚百岁。
姚家小院,姚百岁望着天,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爹,娘,二婶待孩儿如若亲生,若是有一天孩儿有出息了,也要给二婶磕头,叫上一声娘。二老在天有灵,保佑孩儿一定打春风里活着回来……”
当姚百岁擦干眼泪回到酒席时,屯里人已经散去,只剩周思仁满身酒气拉着武家二人不肯松手。
“武兄,你一定能行,上京会试定能给关口县争脸……”
“武兄听我一言,搬到县里住吧,那里的先生虽不出名,却是个有学问的……”
“到了那里,都是学子,武兄还能有个伴,咱们兄弟也能相扶相持……”
“婶子也一起去,愿意住在县衙就住县衙,若是不喜,房子我也给你们找好了……”
姚百岁见到这一幕,听了周思仁的话,心里倒也一动。屯子里确实没有读书的氛围,庚哥搬去县里还能听先生教诲,二婶也能享些清福不用泥地刨食……
姚百岁走上前,拉着二婶的手,低语道:“我又接一百口刀的活,银子咱家不缺,为了庚哥,也为了二婶你自己,我觉得周公子的话有道理。”
武家二婶平日里是个有主见的,可是在武庚读书这件事情上,她不敢做主。现如今被百岁这么一说,却也不敢说不去……
武家侄婶搬去了县里,是姚百岁赶马车送去的,他家灶坑下的陶罐也装进了马车里,偷偷放进二婶的新家。
临走时,姚百岁还要拉过二婶,轻声嘱咐,“庚哥要备考会试,那是天大的事,二婶就别再寻活计了,照顾好庚哥才是正理。那些银票二婶花着,过几天还有一千多两呢,以后咱家银子只会更多,别怕花钱……”
靠山屯再次回归宁静,除了铁匠炉不分昼夜的敲敲打打。
老道士走时并未撤去屏障,姚百岁无需担心扰了靠山屯的宁静。
他现在拼命打铁,只想赶在走前交上这批货,那么二婶和庚哥就再也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至于行炁,姚百岁也没落下,按老道士的话说,“身动,心境,炁自转,水磨工夫而已。”所以姚百岁的修身行炁是一起进行的,倒也不用担心会出岔子。
不知不觉,半月光景,姚百岁将最后一口长刀收好,便就赶着马车去了县里……